进来一位束发锦服的男子,老实不客气地坐去二皇子对面,拿起二皇子给自己泡的茶,咕咚咕咚灌进喉咙:“二哥,你怎么还在这里读经书,今儿是新正,要进宫参加宫宴的呦。”
说话之人,乃三皇子冯怀嘉。
从少年到青年,往往只需要一段时光、几件事。
此时的三皇子,脸上的不谙世事已被明朗练达所取代。他白日旁听朝政,夜晚笔耕不辍,几个月来,在书本和朝政现实之间尽情遨游,人情世故、是非曲直,鱼贯涌他脑、入他心。再加上苏牧野隔三岔五一份书信,将番波斯国走私一案前情始末挑挑拣拣娓娓道来,他只觉,从前的自己,眼界太过狭小。京都、国朝、世界,正以一幅全新图景的样子展现于他眼前。
对于太子和二皇子两位兄长,他也在不断观察、比较。就算没有苏牧野提前来信让他赴凝霜院叫二皇子,他也会来的。
在他看来,无论哪位兄长继承皇位,自己一个逍遥王爷是跑不了的。手足情深,他不会眼睁睁看其中任何一人步入深渊。
当然,这是他从前的想法,现在,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二皇子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克己让你来的?”
三皇子点头又摇头:“婚事已经推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总要给母后一点面子。”
因为二皇子的拒不配合,宫内六局的大婚准备行到一半,最终被魏皇后挥手叫停。暂且将婚事推迟到了春天。
二皇子轻轻摇了摇头,婚事推迟不等于婚事取消,早晚还要让他娶的。他就不信,只要自己不动,父皇母后难道还能架着自己入洞房?
他想到的,三皇子也想到了,他撑着脑袋,恨铁不成钢:“我说二哥,差不多得了啊。父皇母后的面子不能一直撅。你以为是在和母后斗气,实际上,你这是在对父皇表达不满情绪啊。”
望了一圈凝霜院的古朴拙雅,三皇子不由自主想起了前几日被太子请去东宫的场景。自从他跟着旁听朝政,太子隔几日便会叫上他出宫吃酒玩乐一番,美其名曰“体察民情”。有时候是在别院,有时候是在不知名的隐秘之处。短短几月,他几乎逛遍了京都的风月场所,真真让他大开眼界。
同时,三皇子也暗暗心惊。他自是看到了太子私底下的行为举止。东宫虽不事奢华、宫外别院却极尽雍容,朝堂上清俊儒雅,私下却在呼朋唤友、美人环绕。
再观二哥,却从来清风明月,闲看风云,除了偶尔去宫里请安外,多枯坐凝霜院,默默无闻。
有一日,他偶然在文德殿翻到了从前哥哥们读书时做的文章,读过后,心情起伏,震荡久久。他隐隐有些明白,为何太子会一直对二哥介怀,为何二哥已经很多年不再动笔,只闷头钻研炼丹修道,为何父皇会到现在都不死心。
如果说才华是一把刀,那二哥手里的刀,明显闪烁青光,举世无双。
可对于宦海浮沉里的芸芸众生而言,只有敢于挥出刀的人,才是让人舍得下心追逐其右的王者。
无才无德不是罪,志不在此、曲风和寡才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心里长叹出声,伸手抽出二皇子手中经卷,三皇子定定望去:“二哥,听我一句劝,为了不让皇祖母伤心,不让表哥难做,跟我进宫吧。”
风动香飘、光转影斜,浅浅的阳光照射在二皇子身上,带出层荧荧光晕。他盯着三皇子的明眸,眼睛没有任何颤动地一眨不眨,轻声笑了下:“罢了,走吧。”
路上,三皇子问他,知不知道苏牧野到底什么时候回京都。二皇子沉吟片刻,道:“克己信中说,他要走一趟苏北柳府,只怕最早也要二月才能到家。”
当然,这还是过了年,立即有人去洛阳城赴任,接下洛阳府尹一职的前提下。若是中间再生波澜,又要晚一些。
苏北,柳府?
三皇子摸着下巴,噙笑不语。自家这位表哥,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看来,他们几个单身汉还在苦海徘徊时,表哥已经率先爬出去,摘得美人芳心,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了。
耳边传来嗤笑声,二皇子垂着眼皮,踹了三皇子一脚,这个弟弟最近和南平王世子厮混一处,也变得流里流气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公子气度。
三皇子毫不在意,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又一暗。
一旁的二皇子瞧得分明,三皇子这是又想到了叶四小姐。自从叶四小姐成为昭阳公主伴读后,三皇子连去坤宁宫请安都去的少了。无他,不想睹人思情,给自己找不自在。
年少情殇,痛彻心扉。
日后再是绝妙姝容、绮丽情浓,都换不回最初的那份悸动与满足……
三皇子冯怀嘉,在新正宫宴前,再次面对面遇上风光正盛、花容月貌的京都第一才女,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恰到好处地寒暄,举手投足间,儒雅又从容、闲适又自在。
看的二皇子、南平王世子一阵唏嘘,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痛心疾首、黯然神伤,现在,却是这番新颜新容。
变故与幸福没有多大关系,心性与幸福的关系却很大。
而变故,又是心性的垫脚石。
怀嘉,终于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