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辰泱是不可能不知痛为何物的。
她只是，自她破壳而出的这么上千年来，第一次被人问“痛不痛”。
九天诸神与她无非只有两种关系，她敬重的，与敬重她的。
在敬重她的神仙面前，她是且必须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没有弱点的。没有谁会觉得如此强大的战神，独一无二的九天帝女，也会伤、会痛。
而那些她所敬重的神仙，她的父君、母后与师父，都是天地初开时便以存在的上古诸神。在辰泱破壳出生之前，在天地三分、三界稳定之前，他们经历过辰泱无法想象的数万场大战。疼痛于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与凡人的落枕与抽筋无异。
就像落枕意味着睡姿不好，抽筋意味着营养不良一样，在他们看来，疼痛也无非只是些对危险的警告罢了。
试问又有谁会因为落枕和抽筋而大惊小怪呢？
便连辰泱自己都是如此认为的。
但如今，面前的这只小狼崽却问她，她感觉不到痛吗？
就像掉了鳞片的地方被小狼崽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口一样，辰泱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会治愈术，”见辰泱突然沉默，赫拉以为自己是戳到她的什么不好回忆了，所以连忙换了话题，“等会儿让温妮或者莉莉娅帮你治一下吧。”
辰泱没接话。
刚被提到的温妮和莉莉娅几人正好在这时候找了过来，温妮夸张惊呼了几声后，自动自觉给辰泱用起了治愈术，莉莉娅则跑去了检查死灵巫师的尸体。
“死透透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竟然没跑掉。”辰泱听见莉莉娅说道。
赫拉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下意识看了辰泱一眼，然后，鬼使神差地，竟然隐瞒了辰泱能够看见亡灵的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召唤骷髅和魔龙已经让他精力
耗尽了？”
“嗯，也有可能。”莉莉娅点了点头。
“一个死灵巫师为什么会袭击商队？”辰泱活动着刚被治好的手，看似随口问道。
“哎，这是奎恩老头的老把戏了。奎恩领和埃温伯格领接壤，但两位伯爵却交恶。尤其是在现在的埃温伯格女伯爵开通新的商路，损伤了奎恩领的很多利益。奎恩老头明的玩不过就玩暗的，让巫师袭击往返于矮人国和埃温伯格领之间的商队。”莉莉娅解释完，还不忘跺着脚感慨一句，“看在诸神的份上，明明被送上火刑架的该是这些人才对。”
辰泱：“火刑架？”
“维斯塔教会将所有异族与不信仰光明神的人类都称作‘异端’，会将异端处以火刑。”赫拉不咸不淡地说道。
“异端”，辰泱记得，这个词在前不久圣骑士追捕佣兵团众人的时候也出现过。
辰泱：“所以，你不信仰光明神。”
“不，我是不信神。”赫拉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
这个答案倒是让辰泱有些意外，因为从她迄今为止的观察来看，维斯塔大陆上的各个种族都是有所信仰的。
人类信仰光明神，精灵信仰自然女神，矮人信仰大地神，狼人信仰月女神，就连血族都有着一位堕神可供他们奉为“始祖”。相比之下，像赫拉这种斩钉截铁的无神论者，倒是少之又少。
“哦？你不信有神，还是不信神？”
赫拉有些奇怪辰泱为什么会这个问题上揪着不放，“有区别吗？”所以语气不是很好，“就算神真的存在，”努了努下巴，指着远处差点被骷髅血洗了的地方，“瞧瞧他们治下的这世界糟糕成了什么样，神也没什么值得信仰的吧？”
“众神不是沉睡了吗？况且，就算他们醒着，”缓缓地对上赫拉的目光，“他们为什么要管这些？”
赫拉被反问的哑口了。
“凡间由凡人缔造，神的存在，只为维系万物法则。如果是恶魔作乱，那或许可以归咎于他们失职，但现在的情况……”指了指地上的死灵巫师尸体，“这糟糕的世界，是由这世界中的各个种族一同造就的，暂且怪不到神的头上。”
便是在诸神勤勤恳恳醒着的东方，哪怕执掌命谱的司命星君，也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司命只负责书写下凡历劫的神仙的命谱，以及盯着凡人命数，以防被神、妖、魔干涉、修改，至于其余的……
凡人世界的走向，是兴是衰，永远由凡人自行决定。
但话虽这么说，凡人毕竟是不知道天庭天规的，所以类似于赫拉这样，战争失败破骂战神，商场失利破骂财神，情爱不顺骂月老的事，辰泱早算是见惯不怪。
但不知为何，见开口的人是赫拉，她就忍不住回了一句。
“如果觉得世界糟糕无比的话，与其在此埋怨神，”说到这儿，辰泱犹豫了一下，半晌，还是决定将话说完，“倒不如，试着自个儿去改变。”
去……改变。
赫拉抖了一下。辰泱的话好似让她醍醐灌顶了一般，她眼睛一亮，耳朵一竖，藏在斗篷下的尾巴不自主地摇晃了起来。
尾巴蹭着草地发出沙沙轻响，让辰泱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又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小狼崽……
辰泱弯起了眉毛。
可小狼崽尾巴却只摇了几下，就又和耳朵一起耷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扫兴的事，整个人的气压都变低了。
突然停止的沙沙轻响让辰泱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皱起了眉头，她在意这背后的由头，在意着是什么让这小狼崽从认识以来，周身就一直缠绕着种悲情气息……
可她终归是没能问出口，更没有试图直接侵入其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