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子孤熙冷静了下来,回道:“就算在梦中,你也仍让人讨厌。”
“梦中?”子孤晧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释怀,“哦,对。这的确是活人的梦,可谁知道是不是已亡人的现世。”
“已亡人……?”
“就是死人。”子孤晧轻蔑地摇头,“对啊……你一个死人,怎么做皇帝呢?”
梦中这句话,也让子孤熙觉得胸口仿佛遭遇重击。
他几乎被子孤晧那句话打得思绪炸裂,一时间记忆错乱,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来,送我的皇兄一程。”子孤晧脱离了子孤熙的禁锢后,不紧不慢坐上龙塌,支颐微笑,“让他安心在地下长眠。”
金莲花铁骑们冲了上来,争相恐后。
他们用刀锋刺破了曾经长官的胸膛,任血流如注,染透了子孤熙的龙袍。
……
窗外月色正浓。
子孤熙身陷梦魇,整个人身体紧绷,好像陷在了这个荒诞怪异的梦境中,无法醒来。
直到他身侧的人也翻身而起,动作的震荡终于把子孤熙从噩梦中拉醒。
霍萨兹尔满头冷汗,看着窗外月色,心绪不宁。
“怎么了?”被吵醒后子孤熙动了动手,察觉噩梦清醒后,他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试着拉过对方的手,轻声问,“头发都湿了,做噩梦了?”
但对方不留痕迹地躲过了他的动作。子孤熙愣了愣,继而微笑,然后安抚般地在对方手指上轻轻吻过。
“也不算噩梦。”霍萨兹尔轻声回答,“我……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梦到了我表弟。”
子孤熙亲吻他指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他装作轻松回答:“是吗?真巧。我也梦到了我的某位弟弟。”
强按下心中的不安,子孤熙拥着他重新躺下,顺势摸了摸霍萨兹尔的头发——他的头发又长了,只不过……
借着月色的光,子孤熙觉得霍萨兹尔的长相有点变样,不再像半年前那么轮廓柔润。
“是我看错了吗。”子孤熙擦了擦自己脖子上的冷汗,开着玩笑,“你好像长大了,是我们这儿的伙食太好了?”
霍萨兹尔转过头来看向他,正好看到对方一张煞白的脸,此刻却强装镇定。
“是你做噩梦了吧。”霍萨兹尔一边说着,一边用寝衣的袖子轻轻替他擦拭冷汗,“你说……你梦到了某位弟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今夜估计——睡不着了。”
“无妨,听说你当了二十年的神官?”子孤熙轻声问他,“那你应该读过很多神学书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觉得人死可以复生吗?”子孤熙直截了当地问他。
霍萨兹尔微怔:“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而已。”子孤熙淡淡道,“阿月,你恨我对不对?”
对方没有回答,子孤熙有些好奇他的表情,于是抬起头来看了看:正好对上霍萨兹尔茫然无措的眸。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表情。霍萨兹尔睁大了眼睛,眉毛轻轻上挑。
尽管表情没什么大的浮动,但子孤熙能感受到他的心情——都说月泉国的大祭司们生下来都不会哭,一旦流泪就会给国家带来厄运。
刚占有对方的时候,子孤熙知道——这件事对虔诚一辈子的霍萨兹尔来讲是奇耻大辱。
可那个时候,霍萨兹尔都没哭出声,子孤熙还挖苦他:“连哭都不会,还算得上人吗?”
现在,子孤熙怀疑霍萨兹尔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
“对不起。”子孤熙慌了神,他起身抱住了对方,拍了拍霍萨兹尔的肩。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愚蠢:他其实连说抱歉的资格都没有。
子孤熙皱着眉:“这是我的责任所在,我们本就是不同立场的人。现在你也不是大祭司了,能不能安心待在即墨城,我可以保证你过得比在西域时好几百倍。”
“我做错了什么吗?”霍萨兹尔忍不住问,“我究竟对你做过什么,让你当初这么恨我?”
子孤熙的话到了半路又咽了回去,他故作平静地替对方盖上被子:“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我们生在不同的国。因为我是政客,你也是政客。我不恨你……最多就是有点怨你。”
“怨我?”
怨你当初杀了我?子孤熙在心中苦笑,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信。
就算说出来……那也是他上辈子自找的。
其实他恨的不是霍萨兹尔,真正所恨的……应该是那个让他死不瞑目的人。
子孤熙早就知道自己家族的秉性:他们商丘子姓的皇室众人,从来不以仁爱自居。
这是一个热血又疯狂的家族,二百年历史足以见证这个家族的秉性凶狠。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姐妹成仇等等,比比皆是。
这就是他们家族的劣性——
就像是身陷修罗场,步步为营之余,还要藏刃袖中。时刻防备着亲人们突然翻脸,用钢铁刺穿自己的心口。
“怨你实在天真。”子孤熙随口道,“我在星宫里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时,还有些惊讶——你的父母怎么会舍得把你送去做神官,你若是我的手足至亲,我会宠你一辈子。”
“为什么?”
“因为我什么都不缺。”子孤熙捏了捏他的脸,“但没有任何一个兄弟……能让我毫无保留地去信赖。哪怕是与我一母同胞的信王荣,偶尔也让我觉得可怕。”
霍萨兹尔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什么?”
“你浑身浴血,不是为我而战。”
子孤熙哑然:“我……”
“是,你满身鲜血,正与我为敌。”
“别说了。”子孤熙将手指按在他的唇边,但这手指正发抖,“给我个机会,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