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晏姑娘是被尸体恶心的!
尴尬的气氛悄悄蔓延。
又听厨娘突然出声,“大人,给您煮碗面?正好还有酱肉,添点萝卜丁做个臊子?”
县衙重地,晚上也有衙役值夜,厨房倒是不曾断过烟火,这会儿灶上还温着些个干粮汤水。
屋里只有一张像样的干净桌子,庞牧道了失礼,去晏骄对面坐下,“随便弄些充饥就好。若有精细挂面,合该给晏姑娘煮一碗,米粥哪里顶事儿?”
“不用了,”晏骄忙道,刚才的尴尬劲儿过去,这会儿倒也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我的肠胃不大好,这么晚了再正经吃东西不消化,稍微喝点粥水垫垫就成。”
但凡跟刑侦沾边的,就没有定点上下班、吃饭的规矩,工作压力又大,久而久之,胃药简直成了人间潮流。
庞牧点点头,两人忽然又没话说了。
那头厨娘麻利的和面,现擀成面饼再撒上面粉,松松折叠几下,快刀切成面条。
这头一个灶头开水煮面,那头刚好挑点猪油爆香锅底,把剁碎了的酱肉丁子混着萝卜条儿丁子煮一个臊子。
说是臊子,其实不过乱炖罢了,十分简单粗暴。只是略加点汁水熬煮,火光下油亮亮光泽,倒也有些食欲。
臊子好了,面也煮好,满满当当装一大碗,上头还卧了一个白嫩鸡蛋,撒了把翠绿葱花。
庞牧吃饭也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一筷子斜插下去就少了小半碗,看的晏骄眼睛都直了。
单看这个饭量,也不像文官啊!
他爽朗一笑,“见笑了。”
晏骄跟着抿嘴儿一笑,“身体好才吃得多,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她倒是想多吃,只是胃不允许,现在看人家吃得香,也觉得眼馋。
“恕我冒昧,不知晏姑娘本打算往哪儿去?”两口吞了半碗面的庞牧额头微微见汗,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正好问出心中所想,“你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上路实在不安全,县衙每日也有公差往来,若是顺道也好做个伴。”
仗刚打完没两年,尤其是几处州府郡县交接的地方,实在说不上太平。每每走到荒野无人之处,连个成年壮汉都时常觉得汗毛倒竖,更别提这么个美丽女子了。
庞牧这么一问,晏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
她的手指在碗沿摩挲两下,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去什么地方?
她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呀?
来了这几天,浑浑噩噩的,晏骄也憋得狠了,只觉得自己眼下真像书本里常见的台词,生如浮萍,无处安置,也觉得有些茫然。
现实的古代根本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走就走,随便到哪座城也得有文牒,若是再想做点营生,更要有身份文书。
像她眼下的状况当真寸步难行。
若是遇到有心人,就是直接给她打成间谍,就地斩杀了也没话说。
庞牧都问到这里了,要是她顾左右而言他,反而可疑。
权衡利弊之下,晏骄一咬牙,索性就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本不是大禄人。只是失足跌落山崖,谁知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套说辞晏骄自己都不信。
可庞牧竟然接受良好的点了头,“晏姑娘的衣着打扮确实与大禄不同。”
晏骄心头一喜,心情复杂的看着他,才要张嘴,就听庞牧又道:
“不过你说的着实匪夷所思,不知晏姑娘仙乡何处?方便的话,我可托人帮忙打听一二。”
比起这套睁眼闭眼间沧海桑田的说辞,他更倾向于晏骄与同伴失散,或是因为某种原因分道扬镳,不方便言明。
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自带信任加分,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可晏骄还是说了,“华国。”
“华国?”庞牧跟着念了遍,竟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十岁上下就跟随父兄四处奔波,又在行伍混迹,多年来征战大江南北,莫说大禄朝,便是周边几国也曾去过,一般地名都会有印象,可唯独这什么“华国”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晏骄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苦笑。
“晏姑娘也不要灰心,天下之大,边国部落多不胜数,许是华国距离大禄远着呢。我略识得几个人,回头可托他们打探一二,来日有消息也未可知。”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姑娘瞬间黯淡下去,庞牧不由得出声安抚道。
这个姑娘来历成谜,实在疑点重重,可直觉又告诉他,她并没有说谎,伤心和失望也不是装出来的。
只是这个华国,也是真的没听过。
现在晏骄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本想说不必做那无用功,可心中暗存的一点侥幸却又让她张不开嘴,只是缓缓点头。
她临时无处可去,对庞牧和平安县来说却又不全是坏事。
当下他也顾不上吃面,“那你眼下可有什么打算?”
晏骄张了张嘴,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试探着说:“我当了点东西,略换了几两银子本钱,或许,去外头摆摊卖些小吃?”
她就是个法医,现代社会女法医就业已经不容易,这“女子不能为官”“仵作需人担保”的大禄朝,更是难上加难。
倒是她天□□吃,职业关系又很少休假,偶尔有点闲工夫就在家里摆弄吃的,几年下来练就一手非专业顶级厨艺。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人就要吃饭,做点吃食,总不会饿死。
庞牧:“……”
听听,这像是一个刚精准验尸后协助破案的人说的话?
你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摆什么摊啊!
再说了,百姓敢买吗?
偏晏骄还在那边小心翼翼的问:“庞大人,我的身份文书丢了,能让摆摊吗?”
她好歹也算帮了个小忙吧?希望回头摆摊手续能简化下,好歹通融一二……
庞牧忽然就吃不下面去了。
摆摊究竟有什么好?竟引得你痴迷至此!
衙门饭不好吃吗?为什么不来这里做仵作?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谁知晏骄一脸愕然,“不是女子不可入公门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晏骄怦然心动,“可我没有保人。”
庞牧大笑出声,指着自己,“我不是人怎的?”
连日来困扰自己的难题竟迎刃而解,晏骄终于露出穿越后第一个灿烂笑容,“那可太好了!”
她又有工作了!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头顶翘起来的两撮头发毛茸茸的,让庞牧不自觉想起当初在西北打仗时遇见过的一头……小野驴。
也是这么毛茸茸,这么亮闪闪。
他正想着,就听对面的小野驴,咳,不是,晏姑娘满脸期待的问:“庞大人,仵作月薪,啊,就是一月多少钱?”
“啊,”庞牧瞬间回神,“月俸三两,包吃住。”
三两,真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个行当都是一如既往的做多得少。
不过没关系,够花了。
“那我就算是衙门的人,”晏骄又眼睛亮亮的问道,既期待又紧张,“我是几品?”
庞牧搔搔额角,“……没品。”
好了,小野驴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