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教平日里妒忌她的姐妹瞧见,还?不知如何讥讽她。
“不知奴家何处惹公子不快。”
蜜甜的嗓音,任谁听了,都不免心软。
偏祁荀觉得?矫揉做作。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莺莺啼哭的姑娘,心里陡生烦闷,好不容易攒着?的耐心,一下全无。
“我说,出去。”
姑娘红了眼眶,眸子蓄泪,很是招人疼。
乔元均也瞧不下去,开口缓和道?:“你怎么了?白日见你浑身燥气,还?以为开了窍,动了凡心,会疼人了,懂怜香惜玉了。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又犯病了是不是?”
这话?也就乔元均敢说。
站在外边的丛昱听了,冷汗直流。
不提白日里的事也便罢了。
一提,祁荀还?真觉得?自己有病。
乔元均也是知道的,祁荀素来不近女色,一瞧见姑娘家娇滴滴哭啼啼的模样便觉心烦。
绥阳巴结讨好祁荀的官商不在少数,宣平侯府钱权不缺,故而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往他跟前塞人。
这些人环肥燕瘦,惯知如何蛊惑人心。可她们都没得?逞。
祁小侯爷,压根不是个懂风月的人,也不是个贪欢愉的。
往先这十几年,祁荀都是这般过来的,对于情-欲之事,从不沾染。偏到了白念这儿,甚么原则,甚么底线,好像统统不作数。
白日里,小姑娘衣襟微敞,露出酥白的雪肌时,他浑身燥热,仿佛被下药的不是白念,而是他自己。
是以这几日,他几乎陷入自我怀疑,难不成是到了婚娶的年纪,这人的性子也就变了?
今夜他特地随乔元均来了旖香阁,旖香阁的姑娘柔骨花容,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避免的为之倾倒。
可祁荀没有。
到旖香阁一试,方才知晓,他的秉性压根没变。就算同姑娘不过三寸距离,就算清楚感知到姑娘的鼻息,他仍旧不动声色,没半点反应。
祁荀闷闷地喝了盏酒。
难不成当?真是因人而异?
乔元均从未见他心生烦闷的时候,今日属实有些异常。
他屏退了四朵芙蓉,肃着?神情问道:“怎么了?这可不像你。”
祁荀搁下酒盏,双手撑地,整个人后仰。乔元均说得没错,这可不像他。
他来永宁,是带着?目的的。
永宁鱼龙混杂,密探遍布,较之?天子脚下的绥阳,许多事情更易于打探。
偷查宁远将军的案子是为其一,还?有一桩事,也是他迟迟不肯回应郓的原因。
乔元均突然想起甚么,坐直了身子问道:“难不成真如老侯爷所说,你在查十二年前的案子?”
祁荀抬眸瞥了他一眼,眼尾微眯:“他何时这般懂我了?”
没有否认。
乔元均蓦地瞪圆了眼,他敛起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情,正儿八经地说道?:“眼下圣上欣赏你,器重你,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触及根本,但凡你是开口要的东西,他何曾不给你脸面?若你执意去查十二年的前,稍不有慎,你这五年刀枪火海里拼攒下来的殊荣,都会毁于一旦。”
十二年过去了。
文臣当道?,党争不断。大家都快忘了宁远的将军事。
他犯不着?,也没必要,拿自己殊死拼来的盛誉去换。
兴许是同旁人争执惯了,没了火气。
今夜的祁荀出奇冷静:“那他合该被人冤陷,死于非命吗?你我皆是跟着?他长成的,亦师也如父,当?知道依照他的本事,压根不会从马上摔落下来。”
乔元均默然。
他何尝不知。
就连十二年前的大火,也烧得离奇。
“所以,你便借着?圣上除奸佞暗卫的懿旨,在永宁落脚?”
乔元均深吸了口气,还?未等祁荀开口,便气忿然质问道:“那你怎么不同我说呢?是觉着?我不可信,还?是觉着?我会阻拦你?”
祁荀掀了掀眼,仿佛在说:你方才的反应,不正有阻拦的意思吗?
乔元均无从辩解,他确实担忧祁荀的安危。
可宁远将军的事,也是压在他心口的重石。
此次圣上拨发暗卫,原先是不需他亲来。他请旨来永宁,正是想将有些事弄个清楚。
他碰了碰鼻子:“不能甚么都你独揽功吧,往后见到我们的小阿音,她又该不同我亲近了。”
音音,便是宁家小姐的小字。
一提这个名字,祁荀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柔和。
“我此次来永宁,还?有一事。你还?记得当?年在将军府当?差的高嬷嬷吗?”
乔元均回想了一瞬,还?真有。
“她有甚么问题吗?”
“大火过后,将军府死伤惨重,但无论死活,都能与登记在册的名字一一对上。唯有原先在府里当?差的高嬷嬷不见了踪影。”
乔元均反应极快,知晓祁荀话?里的意思。
他眼底的欣喜不加掩饰:“你觉得?是她抱走了音音?那她现在何处?”
祁荀的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下的,成心教乔元均着?急。
“总不能在永宁吧?”
话?音甫落,祁荀可算是正眼瞧他了。
“猜得?久了些,但也不算笨。”
当?年,将军府大火,高嬷嬷无故没了踪影。起火那日,城防疏漏,查得不严。据那日守城之人说,灭火队赶去灭火时,曾遇到一梳妇人髻的婢子,那婢子抱着三岁大小的姑娘,匆忙出了城。
问起二人样貌,只以为是受大火牵连的良民,是以未及认清。
往后一段时日,这样一大一小的身影陡然消失,唯有前段时日,一老妪在永宁拆卖了几颗玉珠,这玉珠显然是从某件头面上拆卸下来的。
辗转多个当铺,拼拼凑凑,才勉强认出那是将军夫人生前的遗物。
可惜,这老妪头戴帷帽,行事严谨,至今还?未找着她的住处。
乔元均面露笑意:“有了头绪,接下来的事便交与我吧。我这回带来的暗卫,都是细细挑选的,极擅打探消息。查胡庸一事之?余,我着?他们四处打探下。”
他长吁了一口气,双眼也因嘴里的’小阿音’逐渐明亮起来:“音音若是长在我们身侧,如今也该到了及笄的年纪。她从小便生得?好看,求亲之人应会踏断门槛吧。”
说着,他又拍了拍脑袋:“瞧瞧我都说了甚么,音音同你是有婚事的,都轮不到我,哪轮得?到他们?”
祁荀饮了盏酒,眼底灰暗不明。
好端端地在说音音,他想白念做甚?
*
扶安院内,白念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
兴许是白日里的事挥散不去,她一会儿想起陈正端肮脏的手心,一会儿又想起阿寻结实的胸腹。
说起阿寻,白念的小脸红了又红。
彼时虽被下了药,可手里的触感依旧清晰。
她扯了扯小被,遮住大半张脸,一双乌黑的杏眸滴溜地转着?。
眨了半会,毫无睡意,便将床幔敛至金钩。
屋外月色如水,格扇的纹路映在桌案上,正如青鸾河上粼粼水波。
水波掠过画册,白念迟疑片刻,到底没压下好奇,光着?小脚跑了过去。
夜风从半阂的窗子缕缕钻出,她穿着?单薄的寝衣,披着斗篷,坐在桌案前。
烛火幽幽地燃着?,照在香艳露骨的秘戏图上,白念半眯着眼,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状态。
可这册子容易上瘾,她瞧着瞧着便忘了时辰。
祁荀回府时,正巧路过扶安院。
扶安院的主屋,光影绰绰,偶发出一些声响。
他瞥了一眼,快步走开。
左右他是得回应郓的,白家不过是他暂避锋芒的住处。
萍水相逢,缘薄分浅,既如此,有些事,是轮不到他上心的。
翌日清晨,府衙传来陈家撤职抄家的消息。
听闻陈柏升在位时,贪赃枉法,以权谋私,所敛金银钱财不尽其数。其长子陈正端,巧取豪夺,伤了不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消息一出,永宁百姓抚掌称快,他们早受够陈家的管辖,只因手里无甚权势,皆不敢出声讨伐。
眼下有人替他们出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白念听此消息时,正对镜梳发。
她倒是才知晓陈家的罪数,心里暗自感叹自己还?算幸运。若昨日没有阿寻冒死相救,没有贵人相助...
白念梳发的手一顿,她甚至不敢往后想。
流音握了握白念的手:“小姐还?在为昨日的事担惊受怕?”
白念也不隐瞒,点点头:“你可知阿寻昨日何时回来的?衙役可有为难他?”
祁荀昨日回府时,流音已歇下,没等着?。唯有今晨起来时,碰过一面。
“想来是没甚么问题的。小姐今日去鬆雁塔祈福,可要带上阿寻?”
提及阿寻,白念小脸一红。
流音不知后来的事,自然也不知她被下药后出了哪些荒唐行径。
一想起男人触感极佳的身子,好闻的香气,白念的挂着?耳铛的耳垂红成一粒小石榴。
“呀,小姐。可是耳铛太重了,耳垂怎红成这样了?”
白念碰了碰自己滚烫的脸,慌乱起身,匆匆迈出里屋。
昨夜瞧了秘戏图,原些懵懂憨直的小姑娘突然明白了甚么,再回想自己同祁荀的距离,心里骤然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赧。
白念走得急,埋首走出院子时,未看清前路。正巧祁荀来扶安院清扫院子,二人碰面时,白念瞥了他一眼,甚么也没说,便快步出了白府。
马车上,白念挑脸吹风,直至散去面上潮红,她才坐直了身子。
流音有些纳闷:“小姐平日总是一口一个’阿寻’地挂在嘴边,今日怎么了?好似刻意躲着他似的。”
白念支吾回道?:“今日是同语安同去鬆雁塔,我是怕她等得?急,这才走得快了些。”
流音不疑有他。
马车停在沈家药铺前,白家与沈家算是至交,两家关系紧密,常来走动。是以既来了,白念总得进去拜访一下沈家伯伯。
方才迈入药铺,一股子清苦的中药香扑面而来。朱红漆的药斗子紧贴墙面,偶有几个小屉半开,踮脚望去,里边只剩药材的碎渣子。
白念轻车熟路地挑起帘子,走入后院。
后院里,沈语安正指使婢子搬弄药材,婢子躬身一顿忙碌,只这些药材不是由后院搬至前堂,而是由前堂搬至后院的。
白念扯了扯沈语安的衣袖,有些木讷:“语安,我瞧药斗子里就剩没几味药材了,你怎还指使她们往后院搬。这万一有人来抓药,不足数怎么办?”
沈语安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她垂着?脑袋,檀口微张,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约前堂的药材都搬完了,沈语安叹气道?:“三日前,阿爹收到了太医署的举荐信。”
白念听后,眉眼弯成月牙儿,语气也轻快了不少:“这是好事呀,沈伯伯仁心仁术,着?手回春。入太医署,这不是他想了一辈子的事吗?”
她拉着?沈语安的手,没想旁的,只是打心眼里替她开心。
“诚然如此。可你我一同长于永宁,我举家迁至绥阳,你我便要分开了。”
白念原先只沉浸在沈伯伯升迁的喜悦中,还?未及想到此事。照沈语安这么一说,她那张芙蕖似的小脸才逐渐黯淡下来。
沈语安同她关系甚笃,都是大大咧咧的好脾气,凑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原先还?想着,二人金兰之友,日后定要一同婚嫁,生来的孩子也要成为竹马之交。
小姑娘的心思总是那么简单稚气。
好似有了约定,便不能不作数。
可眼下,沈语安却要离开永宁了。
“念念。”
“嗯?”白念抬眸,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知怎么宽慰沈语安,可升迁是喜事,愁眉苦脸的不像样。
白念强压下心里的不舍,故作轻松的宽慰道:“绥阳离永宁不过一日功夫,也不算很远。往后相见仍是能见到的。今日不是得去鬆雁塔祈福吗,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沈语安掸去衣上的碎屑,面上勉强有了笑意:“那念念今日想吃甚么,皆由我来。”
白念侧着脑袋,发髻上的步摇摇曳生风。
她的小梨涡浅浅陷下,露出笑意,尽量不惹沈语安伤心:“那你可得说话算话?,我昨日一日都没怎么进食呢。”
沈语安点了点她的脑袋:“好。”
二人正要去前堂,忽有学徒匆匆跑来:“小姐,前堂来了位身患喘疾的病人。”
沈语安眉头轻蹙:“没挂闭店的木牌吗?”
“今日事忙,忘挂了。小的原是打发她去别家医馆瞧瞧的,可她好似喘得?厉害,大约是走不动路了。”
沈语安为难地瞥了一眼白念。
“祈福何时都能去,自是救人要紧些。”
沈语安点头,吩咐学徒:“将化州橘红冲茶送来。”
言罢二人急匆匆地迈入前堂。
前堂木椅上,一花甲之年的老妇人,仰卧靠在椅背,她嘴唇微张,面色发绀,大口喘着?气。
沈语安扶住她的身子,去扯衣领:“流音,帮我扶住她的腰,教她半卧,切莫仰着?。”
又绕至夫人身后,找准穴位,嘱咐白念道?:“帮她按下这个穴位。”
几人一顿忙乱,直至穴位处泛红发热,妇人的面色才有好转。
白念喂她喝橘红茶,沈语安则写了药方。
“这药呢,我让伙计去外头的铺子抓了,只是这老嬷嬷,一时半会,走不了太多的路。”
白念蹲下身子,语气轻柔地问道:“嬷嬷,您住哪儿呀?马车停在外边,正巧可以捎您一段。”
老妇人平复呼吸,也不客气:“我住在七弯街的织里巷,劳烦姑娘了。”
抬眸时,正巧对上白念澄清的眸子。
老妇人愣了一瞬,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起来。她深陷的眼窝微张,一双手止不住微颤。
白念正想扶她上马车,可她却说甚么也不愿同往了。
如此折腾一番,已然过了鬆雁塔祈福的时辰。
白念同沈语安用了午膳,打算择明日再去鬆雁塔。
*
扶安院内,一阵忙碌。
原先在扶安院当差的人,来来回回地往东厢院跑。
东厢院久不住人,平日里只做些寻常的清扫,这般兴师动众,难不成白府要来甚么客人吗?
白念走走停停,院内清扫的唯有祁荀,她按耐不住好奇,不由地开口问道:“阿寻,他们怎么都往东厢院跑呢?”
祁荀回过身子,瞧见白念有些诧异:“小姐不是去鬆雁塔祈福了吗?怎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去寻语安时,正巧撞上一身患喘疾的老妇人。时辰耽搁了,鬆雁塔也没去成。”
听闻’喘疾’,祁荀握苕帚的手一僵,他三言两语回了白念的话?,复又就身患喘疾的妇人接着?问道:“那妇人约莫多大年纪?”
这个问题,沈语安在诊脉时特意问了。
“正逢花甲呢。”
“花甲?”祁荀的眉头紧拢在一块儿,他撇下手里的苕帚,神色严肃:“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她只说住在织里巷,却没说具体的住处。怎么了阿寻,可有甚么问题?”
祁荀一扫眉间阴霾,心情破天荒地大好。
查了这么久,眼下终于又些突破了。
他露出笑意,语气也逐渐柔和:“无数。我就随口一问。”
白念看痴了。
这男人笑起来,总是教人招架不住。搭上方才柔和的话?,也不知能骗去多少小姑娘的芳心。
她看得?出神,一如在庆春院初见他那一回。
初见时,男人面容俊雅,一身白衣将他衬得涅而不缁。庆春院姹紫嫣红,笙歌乐舞,一派热闹的盛景反倒衬出他的孤寂清冷。
男人吝啬笑意,唯有那么一次,嘴角微扬,笑时恍若春日最和煦的暖风。
也不知怎地,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
这股熟悉感促使她向前一步,鬼使神差地戳了男人的脸。
可直至今日,她也说不清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祁荀被她瞧得面红,轻咳一声直言道?:“小姐为何这般瞧我?”
白念被他的话?堵住,咬了咬下唇,心虚地喊道?:“瞧你好看不成吗?”
这话?轻佻,倒有几分逗弄的意味。
祁荀盯着小姑娘回屋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
夜里,无风,还?带着一丝闷热。
空气中湿漉漉的,偶有几声轻雷,是风雨欲来之兆。
祁荀翻/墙出府,丛昱一早便等在白府角门外。
见自家主子一跃而下,立马躬身问安:“主子,今夜去哪儿?”
祁荀一改白日柔和,眼神微眯,满是计谋:“去织里巷。查有喘疾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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