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林第。
掌灯时分,这座大宅门户大开,新任巡盐御史林老爷的马车停在门前,车辙上还沾着几粒盐。
林如海嫌马车转向笨重,干脆自己掀帘跳下车。
以谦谦君子、风度翩翩著称的前科探花,就这样带着一身寒露,一阵急惊风直奔女儿的房间。
到了后院,迎面看到老嬷嬷,他劈手揪住,连问:
“大姑娘如何了?可曾吃药?大夫如何说的?”
就这样问,脚下也没停,直把老嬷嬷拽走了几步。
老嬷嬷来不及应答,二人已到林大姑娘林黛玉的房门前,丫鬟早打起了帘子。
林如海丢下老嬷嬷,气都没倒换一下,一头扎进了女儿房间。
林如海的夫人贾敏迎了上来。
林如海握住夫人的一双手,在抖。
“还发低热,大夫说不妨事。”
贾敏一句话稳住了丈夫的心。
林如海深吸几口气,探头看了床上睡着的女儿好几眼,见她呼吸平稳,确实不像正在遭罪的样才走开。
黛玉生性喜洁,林如海去盥沐一番,换掉外面的衣裳,这次才来到女儿床前坐了。
黛玉的乳母王氏早避出去了。
黛玉床前只夫妻二人对坐而叹。
——去岁丧子,已经让她夫妻二人大病一场,若不是舍不得女儿,只怕当时就撒手人寰了。如今若是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做官做到封侯拜相又有什么意思!
只是黛玉生来怯弱,就算自幼药吃得比饭还多些,每到换季,仍总有反复。
贾敏便将这几天咳症反复发作的情状说了,如何延医问药,如何熬药煮粥,黛玉一夜醒几次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这也不怪她要琐碎。
但凡此时的男子,少有照管孩子的,一概推给母亲妻子并乳母便是,孩子一哭就要不耐烦。即便幼儿生病,请了大夫来看问一下症候就顶天了。
只林如海是个例外。
原本这林家几代就一脉单传,到了林如海,对子嗣就极其看中。保养的方子不光让妻子吃,连他自己也吃了不少,求子的神佛更不知拜了多少。
好容易三十四岁上妻子生了女儿,第二年又得了个儿子,之后就再无所得了。
故而他对两个孩子就没放松过,早晚必然看视,除非公务推脱不开,必然不会误的。
加上去岁儿子病逝,但凡听见一句孩子病了,他便坐立难安。
林如海新任巡盐御史不足旬日,要到两淮都转运使司交接文书,要认清各地巡检司的人,还要抽空去会批验盐引所的商人,就算他有在圣前的几年历练,也忙了个不可开交。
收到黛玉发烧咳嗽,犯了旧症的消息,正在两日前,林如海正跟几个老吏去盐渎巡视两淮盐场还未回转。
贾敏是早摸清了丈夫脾气,不敢耽搁,打发人千里迢迢将脉案一并送去。
说完黛玉的症候,又讲了林如海去盐场期间家里的几件庶务,贾敏给黛玉擦了一遍身,见热度与常人无异了,便唤乳母王氏进来照顾。夫妻二人嘱咐她两句,便回房去了。
乳母等到三更天,黛玉并没有再次发热,睡得也还算安稳,她便陪在一旁睡下了。
王氏也熬了几天,躺下秒睡。
熄了琉璃瓦洋灯后,本该黑黢黢的寝房在不久后光华大放。
那华彩如波流动,最后化作一团云气,投入帐中。
王氏转了个身,无知无觉。
几个陪在外间的小丫头子更没醒。
“滴——检测到合格宿主。”
“滴——初始化完成。”
“滴——系统绑定成功。”
黛玉发了几天烧,一开始还很咳了几次,后来渐渐的只发热嗜睡,药都是硬灌进来的,人事不知。
母亲在身旁几日不眠不休,她便深恨自己不孝,别说起身,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今日听到父亲的声音,更想起来,奈何就是睁不开眼。
等他们出去了,黛玉暗自泪流:“老天,我何时能如常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忽地能睁眼了,也能站起来了。
站起四下一看,眼前却不是她的寝房,也非内外书房,空荡荡地约两丈见方一间房子,墙壁都是白色,抬头看则一眼望不到顶。
房室正中,一个黑石头悬在半空。
黑石头在发光。
黛玉忍不住凑上前去,伸手去够那石头。
她小小一个,石头过高,还有些够不着。
黛玉踮起脚尖够了两次。
将将能擦个边儿。
第三次,黛玉发狠要跳了去够,那黑石头竟自投入她口中,被她一不小心吞了下去。
黛玉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再睁眼,天亮了。
林如海去了衙门,贾敏料理完家务,仍旧待在黛玉房里。
今日大夫来看了诊,由老嬷嬷引出去了。
黛玉虽不烧了,仍需遵医嘱卧床,将养几日才能下地,贾敏就搜罗了一箩筐的闲话说与她听,免得卧床无聊。
黛玉之前才学了《声律启蒙》,想跟贾敏对对子玩。
贾敏不肯,说病中不可劳神。
黛玉最爱读书,一不如意,小嘴巴立即就噘起来了。
“大家淑女不可如此,你外祖母家的大姐姐可不会噘嘴。”
贾敏正管教女儿仪态,前头传报林如海回来了。
贾敏惊道:“怎地这样快?”
原来,两淮都转运使司衙门修的还算不错,到底不如林家自家宅院舒适,因此林如海一概不在那里住,反叫僚属们住过去,他自家搬到两条街外的老宅里。
僚属们自然感激不尽,不过林如海却要每日花半刻功夫到衙门。
他早晨出去了不过一刻钟,但到衙门往返就要一刻钟,贾敏自然吃惊。
林如海还惦记女儿病症,去衙门不过点了个卯,不耐烦听人奉承,更不想跟盐商吃酒,自然早早回转。
不过这些也不必与妻女细说,贾敏也是随便一问,并不深究。
老嬷嬷捧了他们夫妻的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