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衷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伤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或许知道,不过因为是故意为之,所以不是很愧疚。
皇帝不上朝的第一天,没有召见自己这正儿八经的太子,想必是没什么大事,但显然有人沉不住气。
谢玖通医理,第二次在过了太医的手的膳食里试出了毒时,终于还是开口了,“暗箭难防,如今却是敢明着来了,殿下如此待在久居殿也不是办法,陛下也不知道还要休养多久。”
萧衷撑着脸,看着发黑的银簪,非常习惯,悠然道,“难不成回东宫?近日东宫的人又让尚宫局换了一批,我可不敢回去睡。”
要害他的人除了萧越还多的是,从小到大吃进嘴里的毒不知多少,萧衷自觉自己身体尚好,说不定正练出了一副百毒不侵的好身体。
谢玖看这太子是吊儿郎当惯了,虽心知萧衷是个聪明人,但还是差点被这样子骗倒,又将他想成从前那蠢笨的模样。
谢玖道,“如今太子妃怀有身孕,贾家照拂非常,殿下何不避在南风殿?一来是周遭安全,二来也是人之常情。”
萧衷抿了抿嘴,他早想过了。
三家如今正宝贝着贾南风,若她肚子里的是男孩儿,只怕以后自己这份儿都省了。
扶持控制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可不比自己来的方便?
若是以前,三家护持着他受了也就受了,他心里觉得的确是他们欠了自己的。可如今看着那贾南风,他突然觉得自己干了坏事。
他见不得贾南风对他好,他深知自己不配。
“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他没由来地问这一句。
谢玖有些疑惑。
“还需要靠女人孩子,才能活下去。”他垂着头,低声道。
他能做着太子是靠着陛下对太孙鞠的青睐,能活到现在,是靠着继母杨芷和贾南风的娘家护持,这样说起来,他真是没用。
谢玖盯着萧衷,突然有些心软。“殿下,这世上能努力活下去的人怎么会没用呢?”她轻声细语,“说起来,我本也是要与谢家一同泯灭的人,靠着生了孩子入了宫,尚且苟活于世,殿下不觉得我也没用吗?”
萧衷扯了扯嘴角,“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萧衷说不出来,他看着谢玖的眼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只化作一声叹息。
谢玖是受害者,是被灭满门的可怜人。而他萧衷是加害者,是让兄弟姐妹丧命于外戚权臣之手的可憎人。虽境地一样,心境却相去甚远,他不能心安理得,他有罪要赎。
萧衷看着那些有毒的饭菜,还是一样的鱼粥,点心,他突然觉得自己唯一好好吃过的一顿饭,是在竹园,唯一好好睡过的一场觉,是在那个飘着药香的屋子。
萧衷想起了奚绍,那个害死了齐王,逼自己上位的罪人。竟突然心情好转了很多。
若论有罪,这人才是罪大恶极,因他毁了自己的赎罪路。
再出现在南风殿时,萧衷又是那个吊儿郎当,不堪大用的太子殿下。
贾南风的眼下有些发青,宫人说是太子妃怀着身孕,害喜严重,常常夜不能寐。
“听说你母亲昨日进宫了?”萧衷直奔寝殿去,随口一问。
贾南风跟在后面,看着那毫不在意的神色,突然有些紧张,“母亲来看看我。”她见萧衷一头往被子里扎了进去,松了口气,又道,“你昨日在久居殿睡的不好吗,大清早的来我这儿睡回笼觉来了?”
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这说的什么话。
谁知那萧衷竟并没有抓着话柄就与她呛起来,他侧着脸靠在枕头上,仿佛是真的累了,只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嘴里喃喃道,“困了…”
若他真在久居殿与谢玖欢好一夜困成这样,贾南风应该是厌恶的。但她不往那处想,她从未见过萧衷的睡颜,只站着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刚成亲时被皇后下旨同寝,次次是在南风殿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天亮。一般萧衷说的话多,渴了累了就不再搭理她,自己走了。
后来陵云台宴之后,他们真正的圆了房,她先承受不住睡了过去,醒来也没见到萧衷。
再后来,他倒是时时来南风殿,多是在庭院的太阳底下打着盹,自己跟自己玩。
萧衷的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了,他拍了拍身侧,“你要来躺会儿吗?”
“呵…”贾南风被他这懵懵懂懂的样子逗笑了,“大清早的,我不困。”
“可我睡不着。”萧衷的眼皮打着架,似乎真是很累了,“有人看着我睡不着。”
贾南风想了想,凑过去轻轻盖住他的眼睛,萧衷也有些愣。
贾南风只觉得手心痒,长长的睫毛扫着手心,像是挠到了心里,她的语气跟手一样温软,“我又不会害你,你睡你的。”
许久,萧衷的眼睛不眨了,贾南风见那人似乎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的呼吸即轻又慢。她收回手,又忍不住凑近了些。
她往后望了望,确定没人,然后又伸出了手。
那双纤细有力的手留着指甲,只隔着一尺小心翼翼的描着萧衷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