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浑身湿漉漉的秦玄策“嘭”的一声便摔在甲板上,却是从另一艘海上跳过来的。
他快步冲到左经纶面前,开口便急问道:“左大人,明心还好吗?”
左经纶不愧是一朝重臣,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拿腔拿调,抚着长须,微带着喝骂的语气道:“叫祖父。”
秦玄策一愣。
“祖父……”
待左经纶将详情说了,王笑心中稍安,便又去见延光帝。
本来呢,脱离了战场,他应该先来拜见皇帝。但……他不在乎这些。
舱房中,延光帝佝偻着身子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鲁嬷嬷和陈圆圆正看着他,眼神中都带着些许戒备之色。
到这种时候,若说延光帝还有什么要让人戒备的,或许只能是因为他已有了死志。
“父皇。”
延光帝缓缓回过头,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怕。
王笑也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想来他也有许多话想对王笑说。
但话到嘴边,两个人依旧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再一想,事已至此,其实不说也罢。
安静了许久之后,延光帝叹了一口气,道:“回来了也好……也好。”
说罢,他重新转过头,望着北方,而原本属于他的京城、臣子、百姓,正在越来越远。
“父皇放宽心,先歇一歇,都会好起来的。”王笑道。
“都会好起来?”延光帝轻蔑地笑了一下,声音里有些讥讽,“你知道周眉与周衍是如何待朕的?若非是你在背后唆使支持,他们敢吗?”
本已不想说的话又脱口而出,延光帝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意思。
沦落成这样,再说这些也只会显得下乘了,他便又闭上眼。
“父皇不要动怒,回头我去说说公主,让她给父皇赔罪。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
延光帝一愣。
这种逼宫政变的家国大事,从这小子嘴里说起来轻描淡写的,竟好像寻常百姓家里的琐事一般,这让他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这么说,你倒还是个忠心的?”依旧是讥嘲的语气。
“忠心不敢当,儿臣必定会孝顺。”王笑应道。
‘忠心’他自问做不到。但孝顺嘛,把老头子照顾好,再为了老头子的心情哄一哄、骗一骗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皇父且先安心,歇好了身子,到了南边让殿下归政于你,到时重整旗鼓、收复河山……”
话虽还是那样的话,从王笑嘴里说出来分量便不同。
延光帝虽然不可能相信,但紧张兮兮的神经还是稍稍松了一些。
那边王笑又安排人铺了被褥,让人硬扶着延光帝躺下。
连续半个多月颠沛流离地逃亡,难得在安全的环境中裹着松软的被褥,延光帝还想要抗拒,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爬不起来。
海船摇摇晃晃,丢了江山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对所有事都作不了主,只能长叹一声。
过了良久,他终是沉沉睡去。
王笑退出船舱,鲁嬷嬷便跟了上来,低声道:“驸马爷,老奴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来的,要看好陛下……”
“我知道,你做得好,回头重重有赏。”
听了这一句话,鲁嬷嬷咧开嘴便是喜不自胜。
方才她听王笑说要归政陛下之类的,便吓了一跳,此时见驸马果然还是公主这一边的才心中大定。
王笑转头看了几眼,见延光帝身边所剩无几的侍卫宫人都是生面孔,便问道:“这些人……”
鲁嬷嬷便低声道:“驸马放心,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的心腹。”
一副又神秘又得意的样子。
——好嘛,这媳妇和丈母娘把老岳丈架空了。
王笑微有些无语,却是问道:“还有父皇身边原来有几位太监与我相熟,东厂王督公,刘安,汪贤这些人呢?”
“王督公在齐王殿下身边,陛下身边别的太监则被娘娘调开了,这战乱之中,老奴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好吧。”
王笑有些遗憾,接着便见陈圆圆推开门出来,探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陈姑娘有何事?”
陈圆圆低着头,似有些为难。
王笑还当她有什么重要事要说,过了一会,却听她低声道:“敢问……有没有……吃的?”
王笑此时才想到他们奔波逃命这么久,怕是早已经饿得不行。
“唔,是我疏忽了……”
安排完延光帝这边,王笑又去见了高成益。
高成益与王笑麾下别的将领不同,他并没有什么报国之心,一心只想着向上爬、赚个富贵。这次跟着出京,其实是想攀附着齐王,谋一个从龙之功。
时至今日,许多人也并不觉得楚朝要亡国,无非是像宋室南渡再偏安百余年,高成益便是这样认为的。
孙白谷选择从东路突围时,高成益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等后来发现齐王没跟来,这边只有一个延光皇帝时,他郁闷得恨不得晕过去。
今日若非王笑赶到得及时,高成益此时大概已经投降了。
但王笑来了,情况便大有不同。这个怀远侯如今已给人一种“跟着他就能建功立业”的感受。
这边王笑仔仔细细地向高成益问清了楚军与瑞军的兵力以及战况,便在地图上推演起来。
高成益目光看去,只见王笑已手指在地图上划着,嘴里默念着什么,那份笃定与在京城时完全不同。
好一会儿,王笑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缓缓道:“大哥他们应该会在这里渡黄河,他们的兵力应付吴阎王还是危险……我们去支援他们。”
高成益目光看去,只觉侯爷好有杀气啊。
但他一走神,便没看清王笑点的是哪里,接着他一愣,心中暗想道:“我们?我们才多少人?”
但看着王笑眉眼间那坚毅的神情,不知为何,他脱口而出便是:“末将领令!”
王笑转头看了他一眼,很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要急,我还没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