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恨……
郑隆勖却不管他心里这些多愁善感,挥了挥手,自有亲兵架起郑昭业、如扛着麻袋一般向山下走去。
……
“终于走了。”
亭子中,王笑蹲下身,在白老虎头上摸了一摸。
白老虎伸出爪子想要拍他,被他迅速躲掉。
“你打不到我,喵……”
“嗷呜……”
秦玄策撇了撇嘴,道:“别玩了,等它再大一点,拍不死你。”
“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比喻。”
“什么比喻?”秦玄策愣了愣,“岳飞那个?我又不是真把他比作岳飞。”
王笑忽然笑了笑,道:“说到这个,有件事很有趣。我以前常听人说,赵构之所以召回岳飞,是因为不想迎回徽、钦二宗。”
“不是吗?”
“我最近看史料才知道,徽宗当时都死了好几年了,钦宗只是赵构的兄长、又是‘失德之君’,就算迎回来也构不成丝毫威胁。”
“那是?”
“史载只说岳飞与兀术大战如何如何,但当时,兀术是分四路金兵南下,另三路金兵与宋军的交锋史料提及甚少,想必不容乐观。”
王笑说到这里,摆了摆手,道:“我并不是想与你讨论赵构是不是昏君。我想说的是,屁股决定脑袋,后世人看几百年前的事,觉得这人那人是大傻子。但不管换谁当了赵构或岳飞,依当时的情况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说回这次的事,站在郑昭业的立场来看,郑元化、郑隆勖的选择完全是错的。但事实上,郑元化、郑隆勖,包括关明、童元纬,站在他们的立场与目的而言,每个人做的都是最好的选择。
战争的胜利与否,不在于你杀了多少人,而是战略目的是否实现。所以啊,你秦玄策若能英勇杀敌,就能算是将才,但若能上兵伐谋,才能称作帅才。”
“哦。”秦玄策道:“所以你是说,郑昭业就是个蠢货。”
“他蠢不蠢我不知道,他输就输在……把别人都当成蠢货。”
“但你说来说去,也没说为什么不喜欢我的比喻,我看你一直在用我的比喻啊。”
“你的比喻,就显得我像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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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与郑元化之间和谈,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随着江军大军的撤退,天下的格局也随之暂时稳定下来。
延光皇帝的灵枢随江南大军南下,葬于南京孝陵。死因则是以‘落足失水’四字大白于天下,济南与南京都极有默契地咬定了这个说法,于是尘埃落定。
先帝下葬之后,皇孙周昱于南京继位登基,改元‘寿昌’。
新皇即位,封郑元化为宁国公,累加太师、奉天殿大学士,入阁典机务;封周衍为齐王,屏藩济南;改封王笑为莱国公,总督辽东、登州、莱州军务。
同时,楚朝承认瑞朝名义,双方和谈,划定疆界,割让北直隶、山西、陕西、河南,以及湖广的大半领土,楚朝每年向瑞朝纳贡白银三十万两……
随着这一系列的诏书,天下似乎终于迎来了一点安定。
而这些事的背后,周缵的含屈而亡、唐中元的骑虎难下、周昱的年幼无知、郑元化步步为营、周衍的无可奈何、王笑的韬光养晦……这些,在所有人权衡利弊之后,全都被掩盖下去。
楚朝改朝换代、丢掉了半壁江山,但也暂时保住了半壁江山……
十日之后,济南。
行宫已改成了齐王府。
大殿中的先帝灵枢已被移走。
周衍独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心中俱是茫然。
“宏图壮志到头来,一场空啊……”
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门被人推开。
周衍抬头看去,只见王笑缓缓走进来。
“殿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周衍双目无神,问道:“姐夫是在怪我没有去城门迎你吗?但我现在只是一介藩王,姐夫是国公,我们不是君臣……我终于不必去迎你了……”
王笑轻轻笑了笑,道:“也好,殿下不必管这些虚礼。”
他在周衍身边坐下来,看着曾经摆放着延光帝灵枢的地方,又道:“殿下失去了皇位,很失望吗?”
“若说不失望那是骗人的。”周衍想了想,缓缓道:“包括姐夫在内,一开始不也是一副要奉我为天子的样子吗?”
“那只是个名义。”王笑道,“这一次,我们还是守住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八万大军并没有太大的损耗。”
“所以呢?我们还有这八万大军,还可以当周昱的屏障?”
王笑道:“那如果换一个结果,殿下能满意吗?我们可以和江南大军打,拼尽全力,到最后未必会输。但殿下你要明白,这八万人除了原先的辽东兵马,其余都不是精锐。他们从京城逃到济南,根本没有休息过,重编之后连同袍都还没认全。让这样一支兵马和江南大军拼下去,到最后能剩下多少人?
我们打光了麾下的将士,耗尽了所有的钱粮。战乱不停、百姓不能安生。打上一年半载,打败了周昱,让殿下继位称帝。然后呢?等着建奴或者反军南下,殿下你当个百日的帝王,这样的话……你觉得满足吗?”
周衍闭上眼,觉得无奈又泛上来。
他长叹一声,道:“我并非是在怪姐夫。但,是你问我失不失望,我实话回答罢了……我也不想在姐夫面前再故作振奋。是啊,姐夫又能什么办呢?还能真扶着我这样没用的人平南京、复京城、驱虏寇、定天下不成……”
“嗯?为何不可?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周衍道:“争取到了时间又如何呢?山东是四战之地,无山川可守,如今连正统名分也没有了。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越往后只会越艰难。”
“我刚到辽东之时,秦老将军说,打仗要先学会看山。锦州、宁远扼守辽西走廊,守的是山与海之间的要道;京城北凭燕山、西凭太行;太原、西安,那更是据天下地利之雄……但这些山,真能守得住敌人吗?这些地方还是丢了不是吗。在我看来,山川之险可以助守。但打仗,靠的还是每个人心中的战心。”
王笑说到这里,轻轻笑了笑,又道:“我呢,有很多小办法。但总是没有时间实施。这楚朝一直都是危如累卵、危如累卵,让人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这一次,我终于争取到了时间,这很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对我而言,这比殿下得到皇位都值。”
周衍默默看着王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笑脑子里总是有太多东西让他觉得古怪,这是彼此之间跨越了近四百年的……代沟。
“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乱世逐鹿,有胜有败很正常。殿下不必因此太过失望。”王笑道:“许贵妃、太后都还在济南,何良远、左经纶宁愿致仕也不到南京任职,为什么?因为他们看得出来,等我们喘过这一口气,等我们实力真的足以与南京抗衡,天下正统还是在殿下你身上。”
周衍想了想,道:“他们只是在赌。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的利益与郑元化不能相容。”
“那……像罗德元这样的先帝忠臣,支持的还是殿下。”
“那是因为周昱确实派了刺客来行刺父皇。”
王笑道:“那只要殿下还没放弃,他们就还会支持殿下。”
他神色慢慢郑重起来,又道:“记住,这次与南京和谈,殿下你并不支持,是我一意孤行,所以我带兵离开济南,殿下你也没有留我。而与瑞朝求和、割地、纳贡,这些都是周昱的旨意,殿下你也是从来没有同意过。
等那些忠诚的文人、士大夫反应过来,这些会成为殿下的贤名,当天下乱象再起,殿下便能成为真正的楚朝正统,到时候无关嫡庶,只因殿下你做过这些选择,你比周昱有主见、有风骨,因此更能赢得人心。”
周衍愣了愣,抬起头,喃喃道:“姐夫……”
“安下心来,静等它发酵吧。”王笑伸手拍了拍周衍的肩,叹道:“所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最难的便是这‘缓称王’,要看我们能不能抑制住那些虚妄而无所谓的野心。”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站起身,走出齐王府。
马车上,唐芊芊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见到王笑回来,她不由笑了笑,道:“若非上次听你说的那些,人家还以为你要把周衍培养成一个名君。”
“有何不可?他越贤明,天下越容易归心。”
“你就不怕压不住他?”
“我只怕他成长得太慢。”
说到这里,王笑看着唐芊芊那促狭的表情,叹息一声,道:“你们所有人啊,总是把皇帝的名号看得过分重,那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马车渐行渐远。
街角更远处,一个身影闪过。
是夜,济南城一个角落里,两个身影聚在一起。
“王笑回济南了。”
“不错。”
“阿布林人呢?”
“他跟着王笑到了莱州,结果被当成流民带走了,联络不上……”
“弥尔达那批人又要动手了,我们也要尽快。”
“放心吧,我已经混到了王笑的身边,找到机会便可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