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这里是中原。他只要提出来,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我等还要被他牵连,甚至会影响整个受降,你千万要盯住他。”
刚林也觉麻烦,不悦道:“你要告诉他,这不是闹着玩的,眼下这种时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我怎么告诉他?他是第一次入关,根本不明白中原风气最恨这等颠倒人伦之事。他只认为我阻挠他嫁女是因为陛下善妒,我说破了天,也是对牛弹琴。”
刚林抚额不已,长叹道:“我等千辛万苦才做到这一步,万不要坏在这些蠢……这些人手里了。”
“我向陛下禀奏一声吧。”范文程叹了口气,勉励道:“再咬咬牙撑一撑,没剩几天了……”
他回到公房,第一次件事就是把担忧写成折子上奏,但奏折上去之后如石沉大海。
陛下不批折子,这是这乾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想进宫求见,却也见不到布木布泰。
那总管太监刘安絮絮叨叨的。
“范大人,陛下真没功夫见你,太子殿下这病不好,陛下马上也要病了,她都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这国事还请你多担待着些,只要受降典礼不出差错就好,有什么事往后丢给晋王操心罢了……”
“太子殿下病的不是时候啊……”
“有什么事往后丢给晋王操心”——已成了乾朝官员的共识。
十二月初五,傅青主进京城巡视了一次,终于明白为什么京城百姓这么支持乾朝。
他路过楚朝名臣赵子诃的故园,只见这里被分给二十余户无家可归的流民,原本典雅别致的庭院糟蹋得不成样子,名家题笔的楹联被劈了当柴烧,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秽物……
接着他又去了一个善济堂,说是用于振济孤儿、老弱的地方。
但只一眼,傅青主就看出来,这里面的哪是什么孤儿?
城中百姓白日里到城头帮忙壮声势,乾朝自会下发米面、银钱等奖赏,而家里的儿子、老人就寄住在这里,又白领一份米面、衣裳等补济。
所谓的‘孤儿们’手拉着手跑来跑去,开心地唱着歌谣。
“大乾朝,真是好,新毡帽,新棉袄,黎民三餐饱……”
冒充的孤儿有父母光明正大地来看孩子,胥吏也像没看见一样,任他们一家子缓悠悠地吃着振济粮……
傅青主怒从心起,狠狠地叱责了随行陪同的范文程。
同样是一国宰辅重臣,范文程辅佐皇太极称帝之时,傅青主还是个潦倒书生呢。如今被对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他却还是好声好气,连连告罪。
这种委屈求全的低姿态落在许多人眼里,不免都为范文程感到心酸。
心酸就心酸吧……范文程心里再一次告诫自己,等过了明日,王笑亲口正式宣布既往不咎了,成了正儿八经的楚臣,这点委屈算什么?
……
这日,范文程回到家,范承谟听说了父亲受辱,急忙跑来相见。
“父亲,听说那傅青主当众骂你,还要把善济堂的孩子全赶出去?他怎么能……”
“你闭嘴!傅大人的名讳也是你敢直呼的?!”
“是,孩儿知错。”
范文程语气缓和了几分,道:“我范家名门之后,以匡世济民为己任,岂在意这点挫折?只望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是,孩儿明白,孩儿绝不坠我范家英名……”
范文程叹息一声,喃喃道:“等过了明日,一切就好了。”
“父亲说的是,过了明日就好了……”
这日,傅青主出城之际,却有人冲着他的队伍大喊了几句。
“这些年,京城这么多朝廷,楚朝是最烂的!别回来了!”
“楚朝最烂!”
喊完,几个人影往巷子里一拐,不见了踪影,绿营兵连忙追上去。
“站住!王八羔子……”
……
傅青主一路回到城外大营,依然还在气得发抖,向王笑发了一通抱怨。
“晋王你就不该受降,你没看京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不纳税,不纳粮,全靠官府来养着,往城头枯坐一日就能领粮食,越来越多人不事生产,当懒汉。依我看,这样的子民不要也罢!”
王笑却还是很平静,道:“没关系的,人的共性嘛,换作是我,也想每天领些钱粮,懒懒散散的。傅老抑心自问,真觉得那样的日子不好吗?”
“总之晋王你做得不妥当。”
王笑也不生气,玩笑道:“那傅老不妨去投奔张献忠,此事换成他来做,一定让你满意。”
傅青主愣了愣,苦笑一声。
王笑又道:“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人多数是这样的,能白占的便宜还能不占吗?他们说的也不全错,楚朝以前真是挺烂的。但我们回来不就是来改变的吗?若一点城府都没有,还玩什么政治……”
“晋王这次还是太宽厚了。”傅青主叹道。
“希望是吧。”
“对了,这次入城,听说小公子病了……”
王笑手里的笔停了停,道:“假的。”
“假的?”
“等过了明日,她也就不必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