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三层,是众将领的亲兵。
率卫军占据了先手,可以第一时间控制议事厅中的局面;众将的亲兵却遏制着外围,让这厅堂中的人毫无退路。因此,双方彼此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众将领纵然狐疑,心惊,也继续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加之太子一脸和悦,不谈国事,只谈风月,让人倍感……亲切,亦如这几日,他泡在营中与大家切磋刀剑拳脚之时,展现出来的风范,虽不是十分的和蔼与谦逊,但也不是那种让人生厌的倨傲与冷漠。
还有坐他边上的那个年轻女郎,小小年纪就做了太子太傅的,简髻素服,正襟危坐,却比场上那些花枝招展,水蛇一般乱动的舞娘们更耐看,一脸的寡淡沉静,话不多,但时不时地说上两句,却如惊雷般,把席间将领们的家中状况,比如财产田地,豪宅别院,妻儿老母,一说一个准。甚至是一些隐私怪癖,陈年旧事,出身发迹,都有意无意地敲点得出来。
众将饮酒,便如饮冰噬火,冰火两重天。太子什么都不提,那女郎却百无禁忌。
当然,好在都是些久经沙场的铁血男儿,强作镇定不是难事,太子不说罢宴,外头的重围不见撤,这鸿门宴就得继续走起。
侧壁的丝竹,歇了又起,起了又歇,怕是丝弦竹管都磨得变调了,席间的行乐,却在换着花样地继续,从行令变成了猜拳,从赏舞变成了狎妓,甚至,那膝上的妖姬,从左拥,换成右抱,再换成左拥。
这宴席,都还不完。
太子殿下的这个宴请,也太冗长了点。
直至子夜。
终于,有人不耐了,哐当一声扔了酒盅,同时把身上妓子往地上一推,粗嘎嘎地嗓门叫喊了一声: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侧壁乐声戛然而止,有个心不在焉的乐师,估计是打瞌睡打的,多奏出半句才发现没对劲,急忙止住,可又手忙脚乱,弄出一串仓促余音。席上所有人,立即噤声,齐齐看向首座上的太子。
太子在干嘛?太子抬手撑额,微靠在桌案上,似乎是不胜酒力,喝醉了!
不像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样子啊。
众人面面相觑,如坠云雾里。却又隐隐地,有种如临大敌的恐慌袭来。
终于,太子身边那个女郎说话了,清亮沉缓的声线,徐徐响起:
“有密报锦侯私藏兵器,意图谋逆,率卫军今夜查抄锦侯府,此时此刻,想必已经在开阁查点了。”
堂上立刻炸开锅。有失口惊叹,表示难以置信的;有心思细密,表示怀疑的;有沉默不言,表示观望的;也有反应飞快,开始落井下石的……
但总归来讲,墙倒众人推。大家即便对这突来的查抄有所疑虑,但大约都是想跟锦侯王祁撇清楚关系的。
苏蓁见着场中诸将的面色与反应,暗自松口气,也继续凝起神,将正反两面,两条道路,逐一细说开来:
“在座诸位,若是念着上司的好,要带兵赶去锦侯府,与他共患难的,此刻便可以出去,外头的率卫自会让出一条道来,甚至,若是对殿下查办锦侯之举不服气的,此刻亦可以过来,用这把剑,杀了我和殿下,就算是对主子忠义了。且这蜀地,山高皇帝远,诸位若是想要跟着锦侯,改弦易撤,自立一番天地,怕也不是难事。”
苏蓁说着,拿过搁在手边地席上的一把剑,“砰”地一声扣在酒案上,震得案上杯盘跳动,酒肉荡漾,靠在桌案上休憩的太子也被震得不适,索性撤了架势,仰过身躯,靠到凭几上,好整以暇地,听她幽幽往下说:
“但是,诸位请想好,这样一来,便是与朝廷为敌,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前途叵测,成败未知,成则封侯拜将,荣华富贵更上一层楼,败则身首异处,毁家灭族。当然,若是留在这里继续宴饮,锦侯谋逆之事,便与诸位无干,且今夜与殿下共饮,便算是诸位的清晰表态,日后在殿下心中,诸位便是能够倚仗的功臣。殿下开府伊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能得各位的鼎力扶持,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假以时日,待殿下羽翼丰满,也定会论功行赏,回报各位。我知道,在座的将军们,有许多是从北边调过来的,不喜这阴冷寒湿之蜀地,若是想调回北边去,这都不是难事,当然,若有想留在这蜀地为国效力的,日后也少不了提拔重用……”
席间静默,唯独女郎的声音,如珠玉坠盘,温柔而坚定,散落在凝滞的空气中。威逼利诱,有恐吓,有激将,有拉拢,有许诺,鞭辟入里,又蛊惑人心,让席间的静默更甚。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空隙,留给众人反应。
然后,那醉意迷蒙的太子殿下突然轻咳了两声,拍了拍手,出声吆喝:
“哎,喝酒!继续喝,刚才是谁过来跟我划拳的,过来,继续!喂,那个小美人儿,再来一遍刚才那首十八摸……”
众军官少息愣神,继而响应。
“喝!”
“满上!”
“再来一坛!”
“不醉不休!”
……
仿佛冰雪消融,摧枯拉朽,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霎时间又土崩瓦解,肃杀的厅堂,又变成了歌舞升平的宴乐。
今宵有酒今宵醉,哪管是谁家在遭难。只要能保证,自己的项上人头安稳,还有日后的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