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川一战,大兴军大获全胜。
十万凉国人,除了逃脱者二三成,对阵时的死亡者、掉入河中的溺水者二三成,还足足有近半数的缴械投降者,另缴获战马与兵器无数。
最精锐的弯刀骑兵,就此被摧毁,足以教凉国人在十年之内,再无力大举侵犯大兴西北边线。
战斗结束,大兴军扎营休息。元重九坐在中军帐中,随行御医给他处理伤口。
皇帝陛下的身先士卒,英武勇敢,连随行的御医都是折服的。那脸上,手臂上,腿上,腰背上,虽有甲衣庇护,仍是有些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伤处,或血肉模糊,或青紫肿胀,可想而知,战况之激烈。
艰难地褪下甲衣,再看那一身白色武服,也是血迹斑斓,早已与那些伤处血肉黏到了一起。
御医处理起来,极力压着手抖。他又不是军医,没怎么见过这些血肉模糊。可是,怎么能够让军医那种粗糙的人,来给皇帝陛下治伤?御医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迅速克服心理障碍,好生给天子清理。
皇帝本人,到没觉得什么,大有一种能活着下战场就是胜利的庆幸。除了被碰触到伤处时,实在是痛了,就蹙蹙眉,或是抽抽气,始终没有过多的叫苦,或是迁怒于碰痛他的人。
御医的心,就越来越宽,治伤的手,也越来越稳。一边认真地给皇帝清洗,上药,包扎,一边在心中感叹,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源源不断,还夹杂了一丝丝疑惑——这么好的皇帝,为什么御史台的言官们,总是说他乖张暴躁,任性妄为?
可是,没过一会儿,御医就意识到,是自己太肤浅。
彼时,他正在给皇帝手臂上一处伤口敷药,有个禁卫进帐来报,说什么“没找到”。
皇帝就猛地坐直了身形,手臂不觉一扬,撞翻了御医手中的金创药。
那个禀话的禁卫憋着脸,又补充了一句,一直向西寻了二三十里,都没有找到。
皇帝就暴跳起来,顺手抢过御医手中的药瓶,冲那禁卫砸过去,同时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
又侧身将褪至腰间的衣服拉上来,自行穿了。
御医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药膏,又想着自己的职责未完毕,便出言相阻:
“陛下的伤口,尚未处理妥当……”
他只是把那些伤口给清洗了,药都还没上完呢,还要用白棉纱布包扎,才妥。
皇帝没理他,兀自穿衣,系带,又去穿甲衣。
“陛下需得静养,勿再劳碌……”医者父母心,御医看得心紧,又来告诫。
他是看得肉疼啊,那浑身的伤处,皮开肉绽的,就那样隔着一层薄薄的武服,复又将硬邦邦的甲衣往身上套,还真是不怕痛啊。可这样折腾,那些刀剑伤口,哪里好得了,这么热的天气里,行军打仗条件又不好,很容易感染溃烂的。到时候还不是他作为随行御医的责任,连皇帝的一点皮肉伤,都没给治好,他很伤自尊的,好不好。
御医心中一番着急,可皇帝仍是没理他,只管一边穿衣披甲,一边伸长脖子吆喝帐外的人给他备马,御医无奈,不厌其烦地围追堵截:
“陛下不可骑马,会牵扯伤口……”
“再聒噪?……拖出去砍了!”皇帝转头朝他怒吼。
御医这才彻底噤声了。
军中不似京城。朝堂宫闱的规矩繁琐,要想杖责一个人,都得有理有据,拿得出律例与章程来,可行军打仗不一样,军令如山,程序又从简,大将军若是说要砍某人的脑袋,那就是手起刀落,刹那间的事。
御医还是怕掉脑袋,遂静悄悄地看着皇帝急急地冲出帐去,然后,未雨绸缪地点一点自己的医箱,看一看各类药物用具备得够不够用,那即将变得更惨烈的伤口,后头还不是要他来处理。
也不知是什么宝贝丢了,这么着急。
一脸黑气,直冲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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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蓁被大甲带着,一路策马狂奔。
在那绵延起伏的缓坡间,只要翻上高处,远远的,就能看着后面有凉国人在奔逃,便不敢停。
那些溃逃的凉国人,估计也是怕后有追兵,不敢再战,索性一口气跑远些,加之有马代步,也跑得起。
就这样,足足跑了有二三十里路,大甲还特地向南面偏行了些,才见着眼前草坡渐退,脚下山势渐陡,地上草木渐杂,遂策马入了山林,方松了口气。
凉国人逃窜,大多应向北面偏行,盖因北面离疆线更近。即便有些如无头苍蝇乱窜的,失了方向,误入这南面山中来,里面高树林立,地形复杂,也好有个回避躲藏。因为,大甲一人单枪匹马,还带得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双身人,是决计不能跟那些刚打了败仗的烂军打照面的。
两三人,大甲还能应付,多至五六人,便够呛。
沿着山势攀行,树林渐密,灌木丛生,马蹄不能行,二人只得下马来。
大甲用刀砍开些杂乱草木开路,带着她又往山中行了一截,便寻到一个山石坳处,三面是岩壁,上有巨石作盖,筑成个浅浅的山洞,即可挡风,还可遮雨,倒是个栖身的好地方。
大甲扶着她爬上去,往那干净岩石上坐了。
苏蓁这才觉得一路的颠簸,终于消停,捧着肚腹,压惊。她还是很怕腹中胎儿经不起这样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