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满院明媚,有早开的桂花香气隐约传来。
傅煜这两日忙于军务,晨光熹微时出门,晚间再满身疲惫地踏月归来,瞧着竟瘦削了些许,下颌亦冒出青青胡茬。那双眼睛里却不见憔悴,精神奕奕的,锋利如旧,修长劲拔的双腿迈开,龙行虎步,姿态威仪。
进了院,见攸桐呆呆的站在厢房门口瞧他,便将脚步顿住。
她的起居用物和首饰衣衫大多都已搬到了新院,剩下的几箱子,随她一道搬过去即可,只留了今日梳妆用的。她今日打扮得也?素淡,粉缎的半臂温暖如春,纱衣笼住手臂,露出腕间的珊瑚珠串,腰间宫绦飘然,底下一袭玉白的襦裙,绣着秀致的茉莉,晨风里微微翻卷。
比起初嫁入傅家时,她的身量长高了些,袅娜有致,如含苞的芙蕖凌波。
堆着?的鸦青云鬓下,只点缀并蒂珠花和一方花钿,底下眉眼姣然,如远山含黛、泉潭清澈,耳畔悬着一双珍珠,虽简单,却更见仪容婉娈,天然丽色。
晨风拂过庭院,宫绦飘动,碎发拂面。
这样的场景,让人心生眷恋,傅煜不自觉地挪步过去,道:“用早饭了吗?”
“还没呢。将军……一道用吗?”
傅煜颔首,同?她一道入内,就见紫檀雕花的收腰圆桌上,摆着?一盆清粥,四碟精致小菜,并今晨蒸熟的两样软糯糕点。那小菜都是时新的,青嫩开胃、色泽悦目。
攸桐舀了两碗,又给他添筷箸。
嫁入傅家一年有余,同?傅煜用饭的次数不算少,从最初的恭敬客气,到后来的亲和玩笑,旧事全都刻在脑海里,清晰分明。哪怕觉得傅家后园的规矩如同?樊笼,哪怕从嫁入傅家之日,就盼着能飞出这座轩昂高阔的宅邸,真到了这时候,心头轻松之余,也?生出浓浓的不舍。
南楼一隅静好,这也?是她跟傅煜吃的最后一顿早饭了。
攸桐亲手搛些菜给他,心里有些话想说,却无从开口,只问他近两日如何。
傅煜从前在女眷跟前决口不提军务,今晨却将练兵巡查的事说给她听。
但这些言辞,却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傅煜看?着?对面埋头用饭的攸桐,眸色渐而深浓。
用完饭,周姑命人收拾碗筷,傅煜却没有立时离开的意思,出了厢房,直入正屋。那里面家居整齐,桌椅俨然,攸桐起居的许多痕迹都被抹去,唯有长案上供着?的花仍开得娇艳,清香飘逸。
到了侧间,书架上半边也腾空了,长案空荡,一如旧时。
而卧房内室之中,纵帘帐长垂、瑞兽吐香,也?觉冷清。
傅煜眉头微皱,回过身,就见攸桐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盈盈站在桌边。阳光从半敞的窗扇照进来,洒在她裙上,茉莉娇艳,银线暗纹稍露辉彩。她的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目光在屋里打量,隐隐藏着眷恋。而纱袖之下,那只手不自觉地蜷缩着?,轻轻攥住裙摆。
他忽然抬步走到她跟前,手臂伸出去,将她揽进怀里。
攸桐似觉诧异,身子僵了下,察觉傅煜抱得用力,并未挣扎。
方才饭桌上看?似谈笑如常,此刻却只剩下沉默,傅煜双臂越收越紧,下颌抵在她发?髻。
熟悉的胸膛怀抱,埋头在他胸前,周遭尽是男人的刚健气息,甚至连他的心跳声,都能感触得到。从京城回来后,有好几回,她从梦里醒来时,都是靠在他怀里,隔着?单薄的寝衣,贴着他温暖体温,而傅煜则任由她枕着?手臂,仿佛不觉酸麻——哪怕是在被她惹恼之后。
攸桐慢慢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
“往后将军定要多保重。”她竭力将唇角勾起,语气带点轻松打趣的味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好。”傅煜沉声,顿了下,又道:“只是南楼没了小厨房,怕会想念你的糕点美食。”
“将军另娶新妇之前,若想吃糕点,我那涮肉坊也?能做些出来。”
她显然对那涮肉坊寄托甚多,想必迫不及待要出去操办起来。
傅煜深深嗅她发间香气,扶着攸桐肩膀,稍稍退开点,盯住她的眼睛。十数年杀伐生涯,整日在悍将铁兵里打滚,早已将性情磨砺得刚毅冷硬,高傲性情使然,更不善软语温存。他嘴唇动了下,开口似有些艰难,“攸桐——”
“嗯?”
“若往后没了这些规矩琐事,你是否还愿意……嫁我为妇。”
原以为千难万难的一句话,说出来也只一口气,他声音低沉,神情分明郑重。
这话问的出乎意料,攸桐愣住,目光被傅煜攫住,有些愣怔。
片刻后,她才笑了下,“只怕那时,将军身边已有中意的美人相伴。时辰不早了,到那边也?有许多事安置,将军也?不必耽搁了,忙正事吧。就此别过。”说罢垂眸,朝傅煜微微一福,而后抽身后退,缓缓出了屋门。
脚步跨出去,裙角微扬。
傅煜仍站在远处,神情端毅,身姿沉稳如山岳,低声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