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兮扬平平静静回了句,“这用纸着实可能是家中储备,一时以为他人不易发觉,而这小楷嘛,倒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风叔叔说的对,这熟宣也许是无意为之,而字体倒是十有八九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原来字体。”裘煦拍了拍大腿,一脸崇拜地望着风兮扬,仿佛口中含着蜜糖一般对着他微笑。
裘凰白了裘煦一眼,这个年纪的少年,要是真崇拜起一个人来,那可真是……
“倒是那日,好在姐姐有约,没有和我一同乘车,不然可是要连累了姐姐她高居一甲的位置……嘿嘿……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当时若是姐姐在场,也不会让我留着那破纸,以致招来是非了。”裘煦言笑晏晏,裘凰心中一凛,突觉背后闪过一道寒光,脑中倒映起当日种种,若是……若是……若是当日不是千帆临时决意要去鸿岫坊,那便是极有可能自己先入的马车,也许那时候,那卷纸已在了,那么……那么……究竟那个人是要捉弄裘煦,还是……还是当时本应在场的……自己?!
“姐姐,……姐!”裘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裘凰回过神来,背后已是一片细如针眼的冷汗,看了一眼裘煦,转向风兮扬,只见他双眸宛如一片汪洋,仿佛蕴着极深极丰富的内容。她不自觉地将手缩成一团,越握越紧,宛若被一块石头压着心坎,每一口喘息都变得吃力。
风兮扬手指在裘凰茶杯旁点了两下,华月立即会意,过来往杯中加了茶,顺道轻轻拂了拂裘凰的背,细语绵绵说了声:“小姐,给你加了热茶。”将茶盏端到她面前。
裘凰接过,慢慢抬起,吞了几口,顿时觉得活了过来。
“姐,我们方才说,今晚我做东,请风叔叔到鸿岫坊喝酒吃肉,你意如何?”
“好啊,好啊,……好得很,我自然是会同去。”裘凰缓了缓,压下了心头疑惑,续道:“这鸿岫坊的晚间招牌是一道‘酱牛肉’,过了酉时才有,上次我们午间去的,没有吃到,那酱牛肉片成薄片,每片都如那树上的叶子,别看它薄,若是厚了那可韧得狠,口感不好,虽然切得薄,可风味却是刚刚好,用于下酒,保准你吃完咂嘴舔唇、回味无穷。”
“对对对,我先差人去鸿岫坊说一声,让澜城哥先帮我备起来。”说完,和裘凰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裘凰让灿星去厨房停了三人的膳,一同出了门。
马车上,汉白玉珠串清脆悦耳。
“风叔叔,你这马车精致得狠啊!我怎么没想过往窗上挂这汉白玉珠串呢,妙啊,这真丝绣垫儿也软,舒服啊,这小抽屉真多,里面都藏着东西吧?”裘煦说着便伸手要去拉开一个看看,被裘凰喝了一声。
“无妨,里面装的都是些寻常东西。”风兮扬笑道。
裘煦不好意思地笑笑,要去拉抽屉的手顿了一顿,又忍不住好奇心做祟,最终还是将它抽了出来,只见被拉开的抽屉里面装了一个紫铜捧炉,炉盖镂空雕刻梅兰竹菊,炉身则是花鸟虫鱼。
“精致,精致,这手炉很是精致啊。”
裘凰心中暗叫:这孩子,堂堂“锦衣玉露”裘府三公子,来到风兮扬马车上,竟也如一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一般充满好奇,这可怕的崇拜感,可真是……哈哈哈哈,不免叫人好笑。
风兮扬笑道:“你若是瞧着喜欢,便送你了。”甚是大方。
其实这裘煦也是没少见过精品,只是被风兮扬的气质所吸引,心怀崇拜,爱屋及乌,觉着这马车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都染上了霓彩,凡是见着什么都觉着五光十色,听说风兮扬要送他,当然心中甚是欢喜,赶紧应下。
“当真?”说完,询问式地瞥了裘凰一眼,只见裘凰并无好脸色,便续道:“我就是觉得好看,其实……平实也不怎么用得上,不如送给姐姐吧,她每到冬天就手脚冰冷……”说着嘿嘿一笑,捧着手炉的双手往她面前一伸,裘凰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截断了他的话头,硬生生说道:“将它放回去!”
裘煦恋恋不舍地将捧炉放回抽屉里,十分扼腕,心想:这风公子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啊,姐姐自己不想要,也不愿意让他送我,真是,真是,哀莫大哉!
三人到了鸿岫坊,依旧在墙角的八仙桌坐下,洪澜城让人拉来两道屏风,还是上次的模样。
听洪澜城说了这屏风的来历,拍手叫道“妙啊,妙啊,果然是风叔叔才能想到的好点子。”
“哈哈哈,风叔叔,你称呼风兄为叔叔,来来来,那你也加我一声小叔叔。”吃了一次饭,洪澜城已十分自然地将“风公子”改口为“风兄”。
“澜城哥,你这样当着姐姐的面想要占我便宜,我们很是为难啊,不如,你也改口称‘风叔叔’吧,这样我俩还是同辈。”
“你这小子,几日不见,口齿倒是伶俐了不少。”说着瞄了瞄裘凰,转身看向风兮扬,再道:“这小子也忒不懂规矩了,”拿手指摆了摆对准了裘煦,“你这叫裘凰如何是好,岂不也得跟你一起管风兄叫‘风叔叔’?”
裘凰早料到洪澜城会将话转到这儿来,这会儿正扶额,双眼垂下,紧紧地被那桌面勾了去,不知如何破解这尴尬,只当不曾听到。
那八仙桌桌面上,八个方位都细细刻着图案,有各式各样的鱼,还有虾、蟹、乌贼。裘凰盯着眼前的乌贼,手指在那纹路上轻轻摩挲,心想这细纹的沟沟壑壑清理得真干净。
忽而,屏风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好啊,你们有吃有喝,竟是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