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关系,她现在感受到了久违的开心,坏就坏着吧。
穆莎没想到,神宫这么大的地方,她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她的进阶班同学。
而且,对方还站在了她的导师伊提斯先生对面。
那是一名金发的少女,她身形高挑,背脊挺直,浑身都散发着贵族的高傲气息。
穆莎记得金发少女,怀特小姐,在进入圣城的当天就讽刺她的出身的人。
怀特小姐傲慢的说道:“你想要什么?”
“就算要星星和月亮,我也可以摘下来送给你。”
“只要……你愿意当我的情人,我可以把一切都捧给你。”
穆莎:“……?”
这么刺激的吗?
伊提斯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
他仍是那清冷的,不染一丝杂色的雪。
他半阖着眼眸,那双冰冷的银眸低下来看向金发的贵族少女时,就像在看着蝼蚁。
不,连蝼蚁都不算。
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穆莎顿时觉得,他平时看自己时,已经算是眼下留情了。
伊提斯冷淡道:“星星和月亮,吾都没有兴趣。”
那声音像是空灵又华丽的乐章。
他开口时,世间万物都要寂静聆听。
好像极北飘落的大雪,掩盖了万物的生息。
怀特小姐听出了拒绝的意思,但她仅仅是退让,而不是直接放弃。
她说:“不想当情人,那就当我的导师。”
穆莎:“?”
怎么还有人赶着上门送死呢?
怀特小姐说道:“我听说了,那个黑头发的,是你教出来的。”
“你想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我都能让怀特家满足你。”
“而且,收我当学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比你现在选的那一个更好。”
“我家世高贵,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顾,无论是家族还是个人,都声望极高。”
“只要你教我到完成高阶课程,你的名声,就会响彻整个世界。”
“我没有污点,没有任何可以被贬低的地方,比起出身贫民窟的黑头发的孤儿,我更加有利于你的声名。”
伊提斯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穆莎很清楚,这是他不想继续交谈时,会摆出的姿态。
这种情况下,继续跟他说话,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他淡淡的问道:“她有什么污点?”
穆莎:“……”
您的重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怀特小姐说:“她可是个孤儿,孤儿!”
“连她的父母都不要她,她无人管束,在最混乱的地方长大。”
“她那张皮相,在那种地方,十五岁的年纪,连男人都不知道有过多少个了。”
穆莎:“……”
真是编的像模像样的。
可惜了,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很好,谁敢碰她一个手指头,便宜养父就把对方的狗头都拧掉。
怀特小姐自己都信了自己臆测出来的话。
她越说越激动:“这难道不是污点吗,不脏吗?搞不好连肚子都——”
她的声音突然被扼住了。
一根由神力凝聚而成的尖刺,抵在了怀特小姐的喉咙上。
金发的少女想要后退躲开。
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一下也无法动弹。
伊提斯睁开了眼睛,那双银眸里,带着亘古的空寂。
他高高在上,审判万物,一切都要听从于他。
伊提斯说:“继续?”
他的声音,还是如同平时那样冰冷平淡。
但他的面前凝着尖刺,他随时都有可能,会维持着这平淡的表情,把神力凝聚的尖刺送进金发少女的脖颈里。
怀特小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说了。
伊提斯淡淡的说道:
“自认为干净,嘴巴却肮脏恶毒,污人双耳。”
“世世代代,受到光明眷顾?”
他的银色眼眸里,隐约能窥见风雪。
像是风吹过极北的雪原,掀起天寒地冻的刺骨寒冷。
那神力凝成的刺,只是稍稍往前了一毫,金发少女就崩溃了。
“不,不是……我错了,请您放开我!”
伊提斯说:“你的眼中,没有光明。”
“恶毒深入骨髓,腐败肮脏的灵魂,仗着躯壳行走于光明之下。”
穆莎:“……”
瞧瞧这尖锐的评论。
这么一对比,她发现,伊提斯先生对她还是很好的。
金发的贵族小姐,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会改正的……”
“求求您,求您放过我……”
小广场上有很多人,但是,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乞求着被人发现搭救的金发少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表情愈发的绝望,她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穆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阻止。
她甚至有些怀疑,伊提斯先生是真的打算在神宫杀人。
怀特小姐这种坏嘴死不足惜。
但是,伊提斯先生为了杀这种人,手上染血还背上一桩命案,这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穆莎要冲出去之前。
伊提斯凝出的神力尖刺消散成点点碎芒。
银发青年说:“不要让吾,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关于她的坏话。”
一串白色的符文,烙印在了金发少女的脖颈上。
很快,它就融入了皮肤,看不出任何痕迹。
空灵的声音的宣判道:
“否则,你将承受,与你之恶言相同之果。”
穆莎躲在树后,只想替伊提斯先生鼓个掌。
这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她一直希望,这种口出恶言的人把话里说的事情全部经历一遍。
没想到,有人用神术帮她把这件事实现了。
在怀特小姐满脸眼泪,惊慌失措的离开后,伊提斯的目光转向了树后。
穆莎:“……”
她认命的从树后探出脑袋来。
她诚恳的感激:“谢谢您帮我。”
“我还以为您冷心冷情,总是高高在上什么都懒得管的样子。”
“没想到您竟然是这么好的人。”
伊提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
很难得的,这次穆莎没有在心里说反话来骂他。
伊提斯说:“吾不是帮你。”
“你是吾的学生,侮辱你,便是侮辱吾。”
穆莎听完这话之后就更加感动了。
这可不就是荣辱与共吗?
她认定这个导师了!
【就算你刻薄,你毒舌,你是个披着神术师皮的魔鬼,我也原谅你。】
伊提斯的目光瞬间冷下。
穆莎被他这么一扫,胆战心惊的退了两步。
不……关于导师喜怒无常这件事,她还是接受无能的。
穆莎战战兢兢的说:“伊提斯先生,我、我请您吃顿饭吧?”
伊提斯冷漠道:“吾不吃饭。”
穆莎劝道:“餐厅的饭很好吃的,您肚子不饿的话,进去吃些甜点也可以啊。”
伊提斯:“你听不懂吗?”
“吾的意思是,吾不需要食物。”
穆莎:“……”
她的导师的神术,已经修习到这种境界了吗?
穆莎问道:“那您需要喝水吗?”
伊提斯:“不需要。”
穆莎震惊了,她看伊提斯的眼神,如同看着稀世珍宝一样。
【天啊,这是什么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小仙男?】
伊提斯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
不是穆莎太容易震惊。
而是像伊提斯这样的神术师,穆莎还从来没听说过。
传言中,学习神术可以延长性命,减少需求的食物和水……
理论上,神术师可以达到永生,可以不吃不喝。
但也只是理论上,还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件事。
神宫倒是有一个不吃不喝也不会变老的瑟斯顿,但人家是圣子,根本就不是人类。
穆莎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回过神来,对着伊提斯说道:“不管怎么说,都非常感谢您。”
※
穆莎是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才听说了怀特家的背景。
神宫里每个人都在聊,她的耳力很好,想听不见都不行。
怀特家族,来自南域北边的西维亚帝国。
在这个信仰第一的世界里,帝王的权力从来都比不上神宫和神殿。
怀特家族代代都是优秀的神术师,他们一直掌控着西维亚帝国的神殿。
把控了神殿,就等同于把控了整个帝国。
这个家族,才是帝国真正的皇室。
而如今,这好到过分的背景在神宫被翻出来,传得到处都是,不是因为它现在才被发现。
事实上,人们聊怀特家,是因为这个家族在前几天忽然坠落了神坛。
怀特家的家主拥有三个情妇的消息被掀出来。
这其中还因为感情纠纷闹出了好几条人命。
借用光明的名义敛财的事情,也完全暴露出来。
他们的金子多到家里塞不下,打算在神殿的地窖暂时搁置两天。
可谁知就这两天的功夫,从来不会进神殿,更别说搞破坏的老鼠,突然就跑进来把地板挖了个洞。
当日,神殿的值班人员拿着工具来修地板时,就发现了下面的金子。
怀特家做过的事情被一件一件,自然而然的暴露在大众的眼睛里。
这两日,他们就像被厄运附体了一样,什么事情都会以意想不到是方式被掀开。
毫无疑问,整个怀特家,都要被送上火刑柱。
在神宫学习的怀特小姐,也已经被主教们开除了。
穆莎坐在伊提斯面前,和他讲了这件事。
她问:“是您做的吗?”
伊提斯抽出穆莎手肘下面的课本,换了一本更厚的给她。
他否认了这个说法:“吾没有这么闲。”
穆莎:“那……”
伊提斯说道:“是圣子做的。”
穆莎还想问清楚,但伊提斯却不再谈这件事了。
※
又过了几天,穆莎才打听到这件事情的全过程。
那日,怀特小姐被施加了神术诅咒之后,对伊提斯怀恨在心。
她闹到了主教那里,又一路闹到了大祭司那儿,要求神宫严惩伊提斯。
这件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惊动了圣子。
而后,整个怀特家,就极为迅速的跌下了高台。
不过,穆莎怎么也没搞明白,瑟斯顿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伊提斯说:“他手里一直握着证据。”
穆莎问:“那为什么之前不揭开?”
伊提斯:“你认为呢?”
穆莎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虽然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也有很多事做对了。”
伊提斯静静的看着她。
他不说话,任凭穆莎继续猜测。
他转过身,银白的发丝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纤长白皙的手指执着笔,在石板上写下一个个漂亮的文字。
穆莎继续说:“您就告诉我吧?”
伊提斯没有回头,他用最清冷,最无情的声音告诉她。
“他手里,握着所有神术师的错误。”
“有的会揭开,有的永远不会揭开。”
穆莎莫名地感觉到了寒冷。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伊提斯说:“神术师是秩序的维护者,他们掌握世人的生死。”
“他们每一个,都受人爱戴,拥有极高的权力。”
“秩序的维护者,不被允许失控。”
“但他们是人,情感、心性、思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很容易失控。”
“你认为,要怎么防止他们失控?”
穆莎的瞪大了眼睛,她的冷汗,已经要落下来了。
她现在,究竟在谈论什么可怕的话题?
失控、控制……
穆莎想到了风筝。
在线够长的时候,风筝会一直向上去,自以为自由。
可一旦要飞过了,风筝就会发现,绳子的另一头一直是被握紧的。
这像什么呢?
这像这个世界的人类。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精神归属,一直被一根名为“神”的线牵着。
以至于,像是没有灵魂的死物,精神单调而不自知。
如果有人挣脱了,就会有神术师把其按回正轨,甚至直接消灭。
那么,如果挣脱的、失控的,是神术师呢?
当然,也有人掌握着神术师的生死。
那个人,始终牵着风筝的线头。
而那个人的风筝,又被谁牵着呢?
穆莎听见了,自己冰冷的声音。
她回答道:“握住他们的把柄,一旦有失控的嫌疑,就可以直接毁掉。”
伊提斯的声音,就像是那不融的寒冰,不,比那寒冰更加冰冷。
他说:“圣子瑟斯顿的手中,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
穆莎牙齿都在打颤。
她强作镇定,问:“那么,没有把柄的呢?”
伊提斯说:“所有神术师,都会有把柄。”
即使那个神术师光明磊落,即使他心性善良,即使他直至死亡都未背叛过神。
这个神术师,也会留下把柄。
那么,把柄是怎么来的呢?
伊提斯说:“如果没有,就亲手去制造把柄。”
“只要犯了错误,就会有把柄了。”
穆莎摇了摇头。
他说的这样简单又轻巧。
可这种话,又怎么该是人能说出来的呢?
如此泯灭人性,如此摆弄人心,把神术师的一生,都限制在手心里。
对创造出这套理论的人来说,人类就是风筝,是玩物。
穆莎问:“我有一天,也会留下把柄?”
“会是什么样的把柄呢?”
伊提斯道:“也许是杀人,也许是贪财,也许是别的什么。”
“有一天,你犯了很大的错误,你会发现,神宫不止没有揭穿你,甚至还帮你隐瞒下来了。”
穆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似乎,不止在伊提斯面前是被看透的。
伊提斯放下笔,他打开了手中的书本:
“更甚至,你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以为是你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不知道是神宫在帮你隐瞒?
握着神术师把柄的人,是圣子瑟斯顿。
穆莎的冷汗完全止不住,她手脚冰凉,血液似乎在身体中冻结,不再流淌了。
她在圣子那里,进行过元素亲和性检测。
圣子说,她的暗元素亲和性为零。
那可能吗?
她被黑暗信徒抚养长大。
疯子养父每天都告诉她:“你天生就属于黑暗。”
她的暗元素亲和性,真的有可能会是零吗?
她自以为,自己逃出了雷恩的手掌心,只要能够在圣城苟住,她的心和灵魂,就会是自由的。
但是,她只是从一个疯子手里,落入了一群更加恐怖的人手中。
穆莎抬起头,望着那清冷如云边月的银发青年。
她发现,对方的银眸中,正倒映着一个小小的、颤抖着的她。
“吾不打算说出来,是你一定要问。”
他从讲台上走下来,说道:
“不过,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把柄,或大或小,或重或轻。”
“只要听话,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总会活下来。”
穆莎问道:“这种事情,是光明神指点的吗?”
伊提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颌。
他从那惊恐颤抖的银灰色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你们总是以为,光明神很闲。”
“秩序即便不维护,也不会脱离神的掌控。”
“你认为,神会对神术师的生死,命运系在谁的手中,拥有指点的兴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伊伊神:谁也别想给我扣锅!
↑真的不是他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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