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一日容易,府上的紫葡萄九月里才熟透,从秦大人院里回来后便叫了知冬与她去竹椽下摘了葡萄下来,因有人日日守着葡萄赶鸟儿啄食,此时葡萄尚且完好,粒粒饱满。
洗好盛在甜白碟里放在书案上,边看着书,不时拣一颗来剥着吃,惬意之至。
一直到掌烛时分,才将瓶花花材记仔细来,打一呵欠,伸着小懒腰从交椅上起身,取来火将书桌上的两盏灯点亮。窗未阖上,细风吹进屋来晃着烛光,有人的思绪就这般,退回了落月湖畔的火光中。
他对着一湖的星星,没话找话似的:“如若夏日来这湖边,定有许多流萤罢?”
她回头看他,月光下一时辨清了他的模样,眸子里像是盛满了落月湖的湖水,晶亮澄澈,脱口就说了傻话出来:“嗯,还有蚊虫。”
“……”顾祁溪对着不解风情的人看了良久,无声别过头去。
此时连见了烛光,竟也能想起他人来,就好似……好似她能记得他一般。想着将案前的书卷全推攘开来,唇畔牵了笑抽出张宣纸,蘸墨勾画着甚么。
全然不是甚么多才多艺的姑娘,画起画来一向随心。
苏蕙从她七岁时候亲自教她作画,山水林泉、鸟兽虫鱼、人物顾盼……样样不通,苏蕙教她气得坏了,将担子撂给了秦大人。秦大人手把手教起画画儿来,避开屋庐楼殿,单教她画花草竹树,却一教便通,连带发现了女儿天生聪慧,画瓶也一点即通。
故而每岁清供瓶花全由她一人画来,所画清赏皆画风清丽,画中所用花材亦是雍和、天然性灵,秦大人初见时便“得女若此,夫复何求”“得女若此,夫复何求”了好几回。
便是这么个不知是画痴还是画才的姑娘,此时竟画起景与人来,不肖真,但肖形。
以至于画中月如钩,星满庐时,湖岸边火堆旁却躺着个被画得草率的人,少女小心翼翼地描,画完来又换支细笔来替他点眉眼,末了将笔搁好在笔格上,对烛观画。只是盯得愈久,柳叶眉也愈发蹙了,良久瘪嘴,丝毫不像那人的。
不死心又换来张纸,伏案画起来。
几盏烛灯静静儿陪着她。
画毕搁笔又是一阵端详,脸蛋慢慢晕了桃色,将画纸往案上一拍,连火苗也吓得跳跳。
她这又是怎么了?颇有些恼地折起画儿来,瞥见案上那幅“草率男子赏月图”,一并折将起来,塞进书案下杉木匣里。
指间触碰到柔和衣料时,不由得摩挲两下,这衣裳……究竟还是不还呢?不过一件割破的衣裳他还须得要么,若是前脚巴巴儿地赶去还给他,后脚便教人扔了又如何是好,不若不还他。
这么想了圈下来才消停,合好匣子推回原处,往盥匜洗漱罢吹了灯,摸黑到了床上,裹着寝被好不矜持地滚上两圈。
夜间风云忽变,不复日间的晴朗,风赶着黑云挡了月亮,带得檐下铁马也叮当作响,少女的心思便在暗夜里随着铁马声恍惚着。
近来夜里……总睡不好的。
翌日果真是个阴天,一早醒来顶着圈黑眼,知冬乍一见她,睁圆眼来:“小姐昨日又歇得晚?”
不知怎么,她教知冬的话问的心虚起来:“夜里风大了些,铁马声响大了些。”
“我今儿便摘了它,这两日都是教铁马惹得罢?”
秦扇觑着她,心想,如果顾祁溪是铁马,那便是教他惹的了,正直点头来:“早该摘了它,有劳知冬了。”
知冬挠挠后颈,不知是错觉还是甚么,小姐近来顽皮许多,但不作多想就去将檐下仍在叮当响的铁马摘下来,提在手上晃了晃它。
看你怎么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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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节将至,王公百官上寿。
秦大人自不例外,从春日便开始培植起了盆古松盆景,虬干老枝,疏影苍髯,高不盈尺,又四处寻人搜罗来几块极佳的英石、西山石来,缀点怡然,这般盆景一年出一盆便要费好些功夫……尔后这一盆盆玩便要交与陛下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