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后业已交春,这时节百花蓄势,下种、移栽亦开始忙活,后几日里秦扇又在园间移栽一蔓十姊妹,又将瓯兰从暖阁里请出窗台之上。
二十八时,才赶着正月的尾巴儿,荷着小锄在府上篱落间下落葵种子,知冬则听她的话将仙人掌取了一片,匕首切作三、四块种在肥土里,忙活毕了跑去她边上邀功。
“都植好了?”
“嗯!”
小姑娘起身来,边将手上的小锦袋交去她手上:“我也种好了,余下的你待会儿教人送去牡丹园里罢。”
“省得了。”
等她绕出篱落,踩在卵石地上的时候才见裙摆沾了泥,盯了会儿混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往苏蕙院里去了。二月便到了,苏蕙肚子已有九月光景,再十余日便得以生了。
拢时知夏正给她捶着腿,苏蕙则捧着卷《茶经》看得仔细,余光瞥见她进来忙出声制止:“别动。”
“将鞋脱了再进来。”
她乖乖脱了鞋,地上铺着冬日里用的毛毡儿,单穿着袜一溜烟儿去了苏蕙边上。
这下娘便看不见她裙摆上的泥了。
苏蕙确实未留意,倒是坐在小杌子上替苏蕙捶腿的知夏冲她眨眨眼睛,秦扇会意别过头去。
“瞧瞧这些日子这屋里教你和你爹爹踩成什么样了?打哪儿都是泥。”
“分明这么大张毯子。”
她如今倒是会顶嘴了。苏蕙弃了书卷,不欲再纠缠这话,将知夏使了出去,屋内一时又只有她二人了。
秦扇严阵以待,看着苏蕙扇扇睫毛。
“头回的话没说完便叫你爹爹打断了,后来你与我说的那句什么意思?”
“娘,我元夕时候……忘了些事。”
高兴过了头。
“还要教我等?不怕我不许你出门去?”
秦扇眼角弯弯:“这些时候便是你撵我出门去我也不愿的,还要等着你生小弟小妹呢。”
“花朝节也不出去?”
“……”秦扇忍痛,“不出了,反正岁岁都有的。”
苏蕙看她这般,甚么也不肯吐露,虽由着她少女心思,却也怕她教居心不良的人骗了,只好又说了些威慑的话出来:“扇儿,若等我生了你再不告诉我,休怪我恼你。”
秦扇榴齿轻合,咬了咬唇,起身绕过小几坐去苏蕙边上,伸出胳膊轻轻抱着她,脑袋轻轻搁在她肩上,眼圈忽地湿漉漉些,声音放得比行云还轻缓:“娘,我好容易才认得一个人的……欣忭不已。”
蚊呐般的声音入了苏蕙耳里,一下蹿去心尖儿,登时鼻头酸了:“好个丫头,我都要生了你还惹我?”
她吸吸鼻子,尚有些瓮声瓮气:“等我明白了,届时全都说与你。”
此时苏蕙热泪早就簌簌,始作俑者慢悠悠松开她,从怀里抽了绢子来替她拭泪,边还道:“分娩在即,哭甚么?”
“小没良心的丫头,往些时候可没这颠倒黑白的能耐。”说着苏蕙又笑起来,抢过她手上绢子胡乱擦了几下泪。
少女心思便暂且摒去。
二月府上玉兰、西府海棠接连开了,苏蕙这几日肚子疼上好几回,总算十一晚上才是真的要生了,秦扇听闻消息鞋未穿好便奔去了秦大人院里,去时院外已经望着十来个下人了。
进产屋时,秦枫正在外间来回踱着步,屋内隐约传来苏蕙卯力声。
稳婆在屋内中气十足的吼着,知夏、知秋与两个小丫头来回端着热水,秦扇头回见这阵仗,此时心跟跳在嗓子眼儿似的,喘息声都不平稳了些。
夜里本就光线暗,苏蕙亦不是甚么年轻妇人,这时候父女二人均是忧心烈烈,生怕出了甚么差池。
府上彻夜灯火通明,未到戌时便开始分娩,一直到翌日丑时,屋外的人总算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将静谧春日的夜划破来。
“生了!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小姐,是个小少爷——”
秦大人当即撞门进去,秦扇微滞,片刻紧跟进去。
“唉哟我的老爷、小姐,当心凉风灌进屋夫人落了病根子。”
一听这话秦扇连连将门合好,跟着秦大人一并去了床边。
屋内掌着数十盏灯,昏黄的烛光下看去床上的人,汗淋淋的脸上却挂着笑,喃喃道:“是个儿子……”
“是是是,”秦枫一个劲的点头,末了抹一把脸上的男儿泪,“都丑时了,你快歇息,这儿有人打点。”
“我是说,要看看儿子。”此时她没力气笑话这人了。
秦枫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儿子,忙叫产婆将儿子抱来,小家伙将将收了哭腔,奶娘用水替他润了唇正打算喂奶的,却听老爷、夫人要见,又忙不迭抱了去床前。
夫妻俩自然不是头回见将生下的孩儿了,却是伸长脖子看的秦扇吸口凉气。
这就是她弟弟么……粉红色、皱巴巴儿的一团,怎这般丑?
粉嫩肉团子哼唧声,亦没哭,安安静静地等人看够了才又叫奶娘抱了去喂奶。
秦枫替苏蕙拭汗:“四更天了,你累了一日快睡罢。”
“嗯。”苏蕙笑着闭了眼,只须臾就沉沉睡了去,连产屋里咣当声响都听不见了。
“扇儿也是,娘由爹爹守着,你亦回院歇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