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巷外石桥上走来两位公子,其中一个颇为无奈道:“人伤心都是去借酒消愁,却是头回见苦闷了去喝茶的。”
“你懂甚么,这时候若喝得醉醺醺回去那小老虎又得咬人了。”
答话之人便是近些时候京人茶余饭后最欢喜的笑谈小将军,赵瑾。
陆怀森摇头笑笑,这清月楼,他还真不愿来的,自与那位顾二公子有过玄妙交谈之后。
是时绕进巷,看见木香园外立着高挑一人,只门柱挡着看不清楚,不待他将伞撩高细看人便迅速进了园。
赵瑾见他脚步顿了顿,是以问他:“瞧见什么了?”
“方才木香园进去一人。”
“大惊小怪,进个人又怎样?”
陆怀森默然,路过园子时候见门外柱上倚着把伞,雨珠儿顺着扇骨滑到半湿的地面儿,顺着生了根杂草的石缝下去。
赵瑾从家里受了委屈,好容易找着个闲得陪他借茶消愁却见他慢腾腾的,干脆逮了人胳膊进了清月楼。楼内竹岁正听着雨声犯困打呵欠,忽听雨打在伞具上的声儿,迷蒙着眼起来见是赵小将军与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小步迎上去。
“二位爷怎今日来了?”
“好个小子,这话要是教你家俞爷听见,准是要撵你的。”
竹岁默默脑袋,心想京人所说不假,惧内的人在外边儿都巴不得教所有人怕他。
“教人送壶天池茶去阁楼上,北边儿的。”那间景致好。
哪知教竹岁拦着了步子:“小将军,那厢现下不准余人进的?”
“甚么时候填的规矩?”
竹岁细致想起来:“去岁深秋时候就叫顾二公子要了去,俞爷下的话呢。”
赵瑾实在憋屈,想去的地方去不得就罢了,更憋屈早间儿是去顾家寻过的,顾祁溪早便没了人影儿,大的那个也笑话他一通,说甚么“落雨天儿就该待在府上清闲”,末了怕他不够气还补上句“与夫人小酌对弈更妙”的话……
夫人他是有了,小酌对弈却是没有的,这时候与陆怀森喝茶来也要叫顾家人气一回,可不是憋屈么?
可他又有甚么法子,只好委屈去了南面那厢,陆怀森这么会子却也想起一回事儿来,他与顾祁溪饮茶那回,已然是深秋时候了罢?抚着下巴细思许久也没想透彻,罢了,他几时用管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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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园内的人甜言软语脱了口,却等来少女俏皮一问:“可五月梅雨便来了,届时哪儿能见着月圆?”
顾祁溪回以无言,垂着眼睫看她,闲下的手点去她鼻尖上:“可桃李荔枝,终归是等着的。”
“嗯……”
黑底木门上,少女微仰着头,杏眸弧度可爱,耳尖软白得好似连璧,浓朱染丹唇,他看得恍惚,本就离得近这时候又凑过去许多。
秦扇却似猜着了他的心思,戳着他的指头忙用力些,倒不疼,就是痒了些,却也不敢造次地往后仰了些。
“这园里随时出来人的,被人瞧见有失体统的。”
顾祁溪了然,为了不在人前失了体统,两人蹲去了院北梧桐树下的井边儿,撑着把绘着芙蓉的油纸伞在顶上。
阴雨天天光本就不亮,透过梧叶下来又经一层油纸,两人白皙面上均染了浅旧颜色。
“就这么蹲着?”秦扇抬眼,戳戳顶上的伞。
“嗯。”
可这像是在掩耳盗铃……只这话在见了他清澈眸光时候便泯灭了。
伞上芙蓉透过伞面窥视着下便两人,紫裳公子左手举着伞,微倾在少女顶上,雨水顺着伞骨滑落,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滴进水井中。
“明日还出来么?”
“我娘从牡丹园回去后总头疼,朝儿醒着总吵,我得陪着他……”
这个甫满一月的小舅子当真受宠,不过念及自己就要把他姐姐娶回家一事便不与他拈酸了。
秦扇见他不说话,当是生气了,戳戳他膝盖,却教人猛地扣住手,看去他时脸上竟露着副从未见过的难堪神色,听他磕绊解释道:“我只是……教你吓着了。”
她方才忽的碰他膝盖,他……
身子微紧。
“噢。”她睨他一眼才安慰道,“等这场雨放晴,我出来好么?”
“嗯,那时候你来文宝斋,我有东西给你瞧的。”
“好。”
伞不大,倾了大半去她头上,此时他脊上已教梧桐叶上蓄的雨珠儿打湿几处,忽然想借着这理由往里蹭蹭。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一张脸,忙收了下颌脑袋往后去。
“后边儿是井壁,当心撞了脑袋。”他留心点她一句,可眼底曼理皓颈,看得人又将方才的心思袭上脑来,蠢蠢欲动地靠近。
前狼后井,少女脸颊敏锐的感知着他的气息,脑内纷扰,终还是往井壁上撞去。这动作看得蠢物忙丢了手上的伞护去她脑后。恰一阵风来,将伞扬翻覆在井口上,她垫着他的手撞在井壁上,唇上微凉。
风将暂落在梧叶上歇息的雨尽数吹下来,二人湿漉漉的狼狈着,膝抵着膝,心跳声抑扬顿挫,良久他才离开她三寸远,终止了这稚拙的蜻蜓点水。
他都不问问人么?回神来的少女轻而易举地将手从一个失神的人手里抽将出来。
“你回去罢。”
手心虚空,残留的暖意也叫这句话浇凉来。
她叫他回去,是他亲的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