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初五两日或是沾了端午的光,淅淅沥沥的雨收敛了来,地上虽是潮湿坑哇却也露了日光,下人们忙将壁橱里微潮的衣裳取出来烘晾。
知冬在院里扫着连日积雨,知秋则搬着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手上拿着赤青黄白黑五色绳索编着长命缕,阴云教风吹过去光洒来檐下廊里,她笑眯眯道:“小姐,今儿老天爷见你生辰日还特地放晴了呢。”
“才不听你这话,你快些编好来,待会儿还得去爹爹、娘院里呢。”她应知秋的话,便将最后一片萱草收拣好。
知秋索性闭了嘴,将最后一个五色丝编好,丢在膝下的篮子里才起身:“小姐,我编好了,去罢。”又低声嘀咕句知夏定没她编得快的话。
厨房里做下手的小丫头也赶着这时隐时现的天光,坐在迴廊外,泡着夜里包角黍用的大竹叶,见了秦扇与知秋、知冬三人,乐颠颠的跑去跟前,头回打马知秋带她赢了好些小姐存的钱来,这时候嘴巴甜甜儿的与秦扇说了许多吉祥话。
秦大人也得闲两日,仆人扫庭院时还在屋里摆着端午清供,这时节锦葵正盛,以菖蒲、艾、萱搭配其间,花叶相映成趣。那端朝儿则抱着他娘喝奶。
秦枫摆弄完瓶花又去案上润笔研磨,边想起一事来问苏蕙道:“扇儿嫁妆可还有不妥当的?”
“日里常用的与那些零星小件儿俱是齐全了,房田产也划好来,只家具里那个黄花梨木立柜搁了两年竟教仓里的鼠虫给咬了块,噢,还差对儿绿玉环……”数下来差得竟还怪多,见秦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才将在她怀里听得迷迷瞪瞪的朝儿放平在软榻上,瞪他眼,“我与你一个男人说这么些做什么?”
不会儿秦扇便慢吞吞来了屋里,两人将一早给她备好的小礼交给她问起话来,将坐了会儿,就听外头来了一小厮有话要禀,知夏出去问了通才进来:“老爷夫人,外头顾府来人送小姐生辰礼来。”
秦枫闻言搁了笔问:“迎人没有?”
“说方伯在前堂迎着呢。”
订婚时候对过生辰八字,顾家人自然也晓得她生辰是何时,故而今日送礼上门来,一大云纹箱、一四方匣、一小黑漆嵌金银片长倭盒……
家里无甚近亲,远戚也不曾送过她礼的,这却是头遭。
待几个小厮抬进屋里道来:“这大箱与四方匣乃系顾夫人所送,这小盒是顾二公子所送。”说着将钥匙毕恭递上才退下。
秦大人将两把钥匙打量眼交去夫人手上,苏蕙看眼问道:“怎才两把?”
“这小倭盒用得是把藏诗锁。”秦大人走去瞧了眼才道,边往自家闺女身上看眼。
秦扇教自家爹爹看了眼,瞢忪过去叠起来的三个箱子跟前,乖巧地将小倭盒拿在手上,将铜箍转了几转了然,交给知冬叫她送回院里去。
“也不瞧瞧是什么?”
她睨了眼她爹爹:“我回屋再瞧不迟。”而后溜回苏蕙跟前。
苏蕙无奈,将钥匙交去她手上:“你自个儿的东西,自己开罢。”
那云纹大箱里一件葱黄绫裙,一件月白绉绸裙,再往下亦都是姑娘裙装,云锦、素锦与各式纱绸……小匣子则装许多珊瑚朝珠、湖珠、东珠儿,再还有条镶着助木剌宝石的坠儿,终归还是个姑娘,抱着匣子就跑去苏蕙跟前,杏眸望着她。
苏蕙见她这模样笑开:“顾夫人对你是好的,你往后嫁去要晓得孝敬公婆,若有甚么不懂得多问问祁溪。”
“嗯。”
苏蕙总不放心,又多说几句,秦扇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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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未落雨,府上下人们趁这晴日连将艾花、银样鼓儿、香糖果子买了许多回来。待飨饭时候便将新鲜时蔬、瓜果、花样送来,因苏蕙要喂朝儿奶喝不得酒,席间便不见醇醪,只有羊乳与茶水。
及笄两年,他家扇儿总算是要嫁人了,可女儿要嫁了人,往后要见上面又该多难,为人父母的终归舍不得,一场小宴吃到月出时才毕。
这雾霭天里能见着月亮也是稀罕的。秦扇回院路上看着静谧夜空里一弯月牙儿,想起有人的笑眼来,脚步匆匆回了院里。
知冬替她备了热水沐浴,出来时候只拿巾子微擦了两下头发便跑来榻几上取了长形倭盒,要开锁时候隐隐听见耳边又细碎蚊呐声,忙吓去床上,将阮罗帐放好。
五轮铜箍,一箍刻四字,能列出数百句话来,数百句话中又有数十句诗,却只有一句能解这锁,秦扇将铜箍转成“人约黄昏后”一句,轻巧一按锁便弹开,搁在锦衾上,兀自揭开盖儿,里头只躺着一把折扇。
打开折扇,生绡扇面上作榴花、杨柳之景,题六一居士词于其上: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端午好景……
这扇子,如若不错,是叫花花巧画扇罢?
花花巧画扇,秦扇想着这个名儿忽地笑了。
头发尚且湿哒哒的姑娘摇起了大折扇,盘腿坐在床上,许久从枕边摸来那个青白底榴花锦袋儿来,将小扇坠儿取出来仔细的挂上。
待头发全干了才钻进夏被里睡。
翌日端午,早间天是阴绵,好在尚是个不落雨的日子,将伏道艾、菖蒲悬在门户上,用些角黍,午间与爹娘用了午膳后也懒得出府看龙舟甚么的,只好又回屋里待一日。
端午后黄梅雨又丝丝绵绵下起来,云雾密难开。知冬又找了个葫芦雕起来,知秋这日也在秦扇屋里,床下、角落里都细致熏了香,拂尘缓缓扫着床帐,只是扫着扫着眼圈儿便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