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点了个字写的好的手下拿纸笔记录,带着死者长随去了个小厅,手上拎着个紫金小茶壶,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铜铃眼?瞪过去:“罗安是吧,昨天一天都在哪里,一直跟着你家主?子?”
从进入北镇抚司,罗安就吓的不行,攥着自己的手,眼?神都飘了:“跟,跟着的,从晨起就跟着伺候,不,也?不算全跟着……主?子休息时,自,自不能打扰的。”
申姜喝了口茶,露出?一嘴白牙:“你这主?子,昨晚没在家睡吧?”
罗安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申姜一脸‘这有什么的’淡定,腔调拿的更加矜持:“他还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罗安更震惊:“这,您也?知?道?”
“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废话,懂?”
“知?,知?道了……”罗安抖的更凶,眼?睛都不敢抬了。
申姜内心这叫一个舒爽。做个事事料在前面,什么都知?道的聪明人原来是这种感觉,高深莫测,句句玄妙,不用特?意装逼,别人就已经顶礼膜拜,可?太爽了!
希望娇少爷以后尽心尽力,多多总结出?那一二三二二三,好让他抖起来!他申百户走出?去就是个智勇双全,胸有锦绣的人物了!
内心狂的一批,表面稳如老狗,申姜学着指挥使的样子,敲了敲桌子,声调拿捏的那叫一个稳:“都说?说?吧,昨天跟着你主?子都干了什么?郡马什么时辰起的床,什么时辰吃的饭,什么时辰遛的弯,去了哪里,会了谁,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从早到晚,一样一样,都给老子说?清楚!”
……
听完申姜心里就有谱了,怪不得会得那种病,原来喜欢去楼子里听曲儿啊。不过妙音坊和别的楼子不一样,做的是‘乐雅’生意,每日?午时前开门?,到了晚上子时丑时就散场了,绝对撑不到寅时,不是专门?做夜里生意的,规矩就是姑娘只唱曲儿不接客。
莫非……也?有那暗地里的交易?
不行,得查一查。
这长随说?到后面,都给申姜说?馋了,说?死者晚饭就是在妙音坊用的,菜点的还挺多,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菜名?都报了老久。
娇少爷最近胃口不好,他正愁着呢,不管指挥使真关心还是假客气,既然说?了让他‘好好喂食’,他就得重视,不然完不成任务,不得又?是一顿板子?
别说?指挥使,他自己看久了都嫌弃,就娇少爷那小细腿小细腰,能承得起什么大风大浪?就指挥使那手掌,一个不小心都能给他摁折了,一旦案子多了,事多了怎么办?受不受的了?这个菜单子不错,要不要试试?妙音坊……那条街上好像有不少卖小食的,有几样还挺出?名?,要不也?买来给娇少爷尝尝?万一喜欢呢?
正放空脑子瞎想,‘咻’的一声,空中飞来一颗石子,正对着他的脑门?!
申姜眼?风一凛,屏息偏头,同时脚下一个滑步,险而又?险的躲过去了,很狼狈,差点原地摔劈叉……刚要暴怒骂人,抬头一看是仇疑青,瞬间就怂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太狠了,冲哪儿不行直接冲脑门?来啊!但凡他反应慢一点,脑浆子都能被打出?来!和上司距离近就是这待遇?随时被抽检,随时被试验?那些副将和护卫兵们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仇疑青:“有时间发呆,没时间查案?”
申姜赶紧叫屈:“冤枉啊,属下这不是刚问完事,等着向您禀报么?”他往前一步,行了个礼,“郡马昨晚还真没回家,就住在案发现场附近,他在那里有产业……他还真是楼子里常客,几乎每两?天都要去妙音坊,每回去还点一堆东西,也?不怎么吃,最后都撤了,浪费的很!属下有点怀疑妙音坊有问题,查查看谁也?生这种病一定有线索,没准郡主?也?——”
眼?角瞄到郡主?正带着人离去,背影已转过北镇抚司影壁,尽管人应该听不到,他声音还是压低了些。
仇疑青却很笃定:“她没有。”
申姜震惊了:“她连这个都告诉你?”这种私密……
仇疑青看着手下百户像在看个废物:“她不说?,就不能想办法了?”
就很突然的,申姜想起娇少爷之前说?的一句话,说?好的仵作,是验尸寻踪,配合查访后的捕快诓蒙抚诱,恐吓诈供,从各嫌疑人中锁定真凶……指挥使似乎也?很擅长此道?
嫌疑人或证人不配合,要么是有什么顾虑,要么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可?不得想办法?可?今天这种事能想什么办法呢?申姜有点抓心挠肝,很想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又?不敢问……这位可?是指挥使,不是娇少爷啊!
“如此……大半是妙音坊有问题了?”申姜小心翼翼,“属下去一趟?”
“不必。”仇疑青抄起桌上绣春刀,“本?使去。”
申姜:……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指挥使,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的,花花肠子不少,爱去这种地方?行行,你干就你干!
“那属下就去查大夫这条线?”
“忘性这么大,脑子喂狗吃了?”
绣春刀指着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了!申姜赶紧后退两?步:“指挥使的意思是……”
仇疑青:“仵作房验尸未完。”
申姜瞬间想起来,对,娇少爷说?要剖尸检验来着,要工具!
但指挥使这眼?神好像不只是工具的事:“指挥使可?是有什么指示?”
仇疑青慢条斯理往外走,话说?的随意至极,像是偶然想到:“北镇抚司兵器补新,今日?正好接驳,有新货,你去跑一趟。”
“案情?紧要,交接东西这种事……”
仇疑青脚步顿住,声音寒冰凛冽:“霜花。要小号。”
申姜恍然大悟,这个霜花可?不是夜里凝的霜花,而是锦衣卫内特?殊配置的手套!这种手套极为特?殊,薄如蝉翼,色似凝霜,聚五种生在北寒之地的特?殊蚕种凝丝织就,极为难得,可?避百毒,水火不侵,是只有武功极为上乘,执行特?殊任务才会给的配制,他也?就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这这,这竟然要给娇少爷么!
仇疑青没听到答复,眼?梢危险眯起:“怎么,本?使要,不可?以?”
申姜推回自己的下巴:“当,当然没问题,属下一定办好!”
你都说?是小号了,还是给自己用的?骗谁呢!行叭,谁叫自己不懂看尸,不是技术性人才呢?酸也?没用。
想想武器交接会经过的街道,铁铺正巧在那附近:“那属下顺便把验尸工具拿回来?”
仇疑青转身走了:“可?。”
申姜也?没耽误,回头点了人,也?离开了,想着这条街距离那大夫的医馆有点远,但回来时稍微绕一下,也?能正好经过,顺便问个话……还能给娇少爷买点吃的。
破案重要,人也?重要不是?把人累坏了,谁来看尸分析?
……
仵作房里,叶白汀正在整理收拾,死者的衣物,死者的身体,拉过覆尸布盖上……做着做着,旁边伸出?了一双手,将活计接了过去。
灰发长眼?,皱纹深重,背有点驼,看起来很有些年纪。
“站累了吧,我来。”
叶白汀看对方过于熟练的动?作就明白了:“您是这里的仵作?”
“什么您不您的,我姓商,叫商陆,在这诏狱呆了都有小三十年喽。”
明明头发斑灰,背驼,看起来有点老,可?眼?神一点都不浑浊,透着精气神,叶白汀感觉有些违和,多看了两?眼?,发现对方脸色特?别苍白,晦暗发涩,就像没怎么见过阳光似的。
“你……平时不出?去?”
“出?去?这里头和外头,有什么区别,”商陆手脚麻利的收起陶盆,放到墙角,“在哪活着不是活?”
叶白汀一怔,是自己着相了。
他是被关着的犯人,自然想出?去,别人是自由人,来去自如,当然也?就不觉得自由有多珍贵,你说?阳光温暖,他还嫌刺眼?呢。
叶白汀笑了下,走到水盆前,净手。
商陆收拾完,拍拍手:“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却不知?这个状元出?来的有多难,年纪大了,干的久了,发现越往里走越难,总有你不懂的……这一行不容易,小伙子,你很不错。”
叶白汀擦手的动?作顿住:“你知?道我?”
“诏狱里,能有什么秘密?”商陆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狂热,“天才,自该被仰望。”
叶白汀:……
这老头是不是有点奇怪?
商陆伸了个懒腰:“人年纪大了,就爱看个传奇话本?,小子,你且卯足了劲朝前走,老夫倒是要瞧瞧,你能走到哪个高度,别处我管不着,也?管不了,这仵作房,你随便来。”
叶白汀蹙眉:“天下似乎,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个小子,以为老头就没上进心了?”商陆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慢悠悠的磕,“没了他布松良,这仵作房唯我独大,说?一不二,老夫得承你这个情?。”
叶白汀:……
没想到破案顺便对付个敌人,竟然还能无心插柳柳成荫,开拓新地盘了。
“不过也?得提醒你一点,小子,别太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匪不同道,上头再有人护着你,也?不是你生活当中的同伴,小心有人搞你哦。”
商陆瓜子皮磕的满天飞,意味深长:“不管干哪一行,想要长久,身体可?是第?一位。”
叶白汀受教,朝对方拱了拱手:“多谢。”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一次,得到同行的认可?,基于面临生存环境和机遇风险的提醒,心里有点暖。
“你我同行,本?就该互相照顾么——”
商陆笑眯眯,将小半袋瓜子塞到他手里:“所以你那剖尸绝技,老夫能旁观么?”
叶白汀:……
“怎么,年纪大了就不能拜师学艺了?”商陆立刻板起脸,“看一眼?也?不成?”
叶白汀知?他误会,赶紧解释:“只要你愿意,随时可?来,我只是……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