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毓稍稍平复了些,与沈云珂对望一眼,方才缓声说:“我们二人皆是苍玄宗中的子弟,奉师命入世历练,不巧惹上了师门的仇家,此行上船,本是为了逃避仇家追杀,在下担心姑娘劫船,耽搁我与师兄的行程,一时莽撞,贸然出手,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稍释前嫌,莫要迁怒。”
林毓说得从容不迫,沈云珂闻言不由腹诽:“苍玄宗二十年前门庭已散,这骗子其时尚未出生,如何入得了门?他同这女子,果是江湖儿女,意气相投,说谎都能这般大方坦荡,小爷真也是自愧弗如、望尘莫及了。”
九蠹教也是沈云珂曾经扯过的幌子,这日好巧不巧,遇上同道相承的玉柳,他却浑然不觉,一心都忙着计较林毓与玉柳的共通之处。
听完林毓所说,玉柳招手命来一女子,耳语片刻,旋即冷声:“将这两人带到底舱,速去速回。依兰,茗荷,你二人前去看视,他二人但有异动,务必集令众姐妹,协力应对,莫要逞强。”
沈云珂蓄力已久,正要挣扎,忽自心口传来一阵绞痛,攥着胸口忍耐了一阵,蓦然身形一歪,眼见要倒地,正这时,林毓飞快抻开跪蜷的双腿,堪堪用膝弯顶住他的后背。
“捆得再紧些!”玉柳厉喝一声,倏然脚步回勾,欺身上前,骈指飞点,不消片刻的工夫,业已点住两人数道要穴。
内息一刹那阻断,痛意随之消失,不似此前一般难捱,沈云珂即刻忖道:“这姑娘既然担心我跟这骗子逃走,为何不以解药作胁?难不成……此毒有诈?”
正出神间,沈云珂已被众女子挟下艉楼,一径推往船舱底层,沿路磕碰了数下,不由面色转寒,略一抬眼,忽见船舱尽头闪过一道黑魆魆的人形,半身躲在阴影处,一只脚怎样都挤藏不下,突兀地余出一截。
瞥见麻布所制的鞋面,沈云珂便看出那人是阿泰,虽然受制于人,仍耐不住暗笑:“这呆子当真呆气十足,那般大的块头,那么逼仄的地方如何藏得住?”
依兰、茗荷各持一边,林毓挡住一面光亮,掩住阿泰的鞋尖,堪堪挡住两名女子的视线,四人随即从拐角处绕过,终于有惊无险。
舱顶骤降,上下仅五尺有余,沈云珂腹诽了几句,不得已放低身形,身后倏然推来一掌,眼前骤然一暗,右肩狠狠撞在一块硬物上,当即痛得嘶声不止。
“沈兄?沈兄?”
两人臂膀被牢牢缚住,又点了数道封闭内息的要穴,各自动弹不得,林毓焦急的声音在舱房内回响,沈云珂疼得恍惚,不欲应声,身形略略一倾,这才发觉舱室狭小,舱板似有精铁加固,触上去坚硬冰冷,只凭一身□□凡胎,全然没可能破开。
默然间,舱底蓦然一震,左右翻浪似的摇摆起来,沈云珂本想紧抵舱壁,岂料身形一仰,正正抵上了林毓胸膛。
沈云珂正觉恼火,船舱晃动的幅度更加剧烈,后背抵撞到舱壁,还未来得及抬起,肩头倏然一重,略带潮意的喘息贴近耳际,压覆在身前的胸膛似如烙铁一般,肩头、面颊乃至后颈,恍惚灼了火似的,蹿出微烫的热意……
船舱的晃动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沈云珂愣怔了半晌,听见一丝微弱的鼾声,一刹那回神,忙不迭用肩将人撞开。
只这一动,他便发觉内息的凝滞已然解去了五成,心道:“她这点穴手法也不怎么高明么,方才觉得软绵绵的,才这会儿时候就已经解了,怪不得要人等着报信,看来本事还不到家。”
这厢评点已毕,他才想起去关顾昏死过去的林毓,他心知这样脸面朝下地趴着,不利于气息周畅,想将人捞过来仰面向上,只待手臂要探出,才发觉捆缚尚在,勉力挣了片刻,仍无半点松动的迹象。
沈云珂挣得不忿,转念屈起腿来,想要探脚去掀林毓的半身,奈何舱室逼仄,侧着身子时候,尚还能屈伸双腿,眼下稍稍一抻,居然连一尺也伸展不开。
他忍着膝弯倾转,堪堪将人勾住,再勉力掀过,可谓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不想只这一翻,林毓已然转醒,蓦地将半身拔起,忧声道:“云珂?”
沈云珂头皮一痒,一丝麻意在心口流窜,暗暗啐道:“此前知会他的时候不叫,这会子乱叫作甚?”
又过片刻,林毓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小声试探道:“沈兄?”
沈云珂轻嗤一声,噙着冷笑道:“好端端的,你招惹那姑娘作甚?”
“这楼船上武人甚少,为着主家安稳,各自也都不愿显露,林某一连憋了这几日,到底耐不住技痒,想寻个人切磋,适才好不容易见得机会,一时冲动截了那位玉柳姑娘,谁知技逊一筹,连累了沈兄,着实自不量力,对沈兄不住。”
“这骗子扯谎还扯上|瘾了,连我也想糊弄?”沈云珂犹自忿然,声调却四平八稳,“既然想切磋,为何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