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半信半疑,黄远只当柳寅下了钓饵,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汉子神情挣扎,好容易下定决心,怔怔地涩声说:“管吃管住?”
背篓已失,黄远不清楚柳寅是否带了银两在身上,眼神飘忽地上下打量,便在这时,柳寅施施然迈出一步,伸手探向黄远肩头,黄远立时会意,不消柳寅吩咐,即刻将装了干粮的包裹解下,将肉干和面饼提手一抄,呈送到汉子眼前。
汉子眼神一滞,喉结滚动,手指将伸未伸,很是犹疑的模样,黄远端详片刻,从斑驳的土渍下看清汉子惨白的面色,立时想明了柳寅的用意。
金鸢盟推行武禁以来,各处盗匪敛迹,似雷勇这样武艺寻常的莽汉,能搭伙原就极为不易,如今孑然一身,伸出援手之人哪怕素不相识,倘若撂倒已极,两人即便扯了谎,纵使不深信,他也无可挑剔。
两人形单势弱,争取雷勇同行的举措并非不合情理,然则一念及此,黄远免不了心感颓丧,看着雷勇瑟缩的神色,耐不住腹诽:“但看这人的举止,脱不开是个脓包中的脓包,本领平平不说,胆量也恭维不得,柳大哥执意请他同行,就不怕好心办坏事,平白添个累赘?”
雷勇双唇翕动,颇为挣扎地伸出三指,眼看落在肉干上方,忽又顿止,悬颤在半空。
黄远早已等得不耐烦,只一皱眉心,即刻抬掌向上,“啪”的一声,肉干雷勇掌下重重一抵,顿了须臾,黄远又旋臂将掌心按转,又出一掌,将面饼拍按于雷勇手心之上。
这两下纵然手法讨巧,劲速却远远不够,以雷勇原本的功力,断不至于避闪不开,奈何此时腹中饥饿,神思恍惚,经得这一番牵制,更印证了寻仙访道的说辞,一时间迟疑尽褪,扯下一块面饼,连吞带咽地塞入口中。
黄远匆匆摘下水囊,还未来得及递出,便见雷勇甩头一仰,将数块面饼捏握成一团,唇齿大张,捣填了两下,面颊已塞得鼓鼓囊囊,看上去犹似街角争食的野犬,全无矜持之态。
此一时得了满足,雷勇面上凶色俱敛,黄远看着他咀嚼,双颊上上下下地鼓动,禁不住好奇,直勾勾地盯视过去,愈发地没了顾忌。
雷勇总算饱食一餐,捱过恍惚,瞥见黄远全无收敛的目光,暗暗着恼,但见柳寅掸袖起身,才迈了半步,衣袂翩飞而起,不知为何,乍逢这一时,心内竟说不出地倾羡。
他与一众莽汉攒聚在山间,闲时毫饮泼耍,消遣的无非掷箭摔角,从不曾有过文士列席,似柳寅这般文质彬彬的书生,一搭话便要丢丑,向来唯恐避之而不及,仅一顿饱饭的好处,远不足以令他对一身学究气的书呆子改观。这一时的蠢动因何而起,雷勇神思飞驰,因黄远而起的些许恼意,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黄远拖迈着步子,沉重难耐,顾忌柳寅的冷色,要起的话头临到嘴边,总觉得不甚合趣,碍于赧然,实在无法道出,又兼有雷勇在侧,一路目不斜视,更引得他浑身不自在,愈往前走,心内愈觉煎熬,前后左右地探望,满眼都是苦色。
三人在道上纵成一列,黄远跟在末首,锁着眉头的模样,恰似欠了重债一般,凝重非常,时有唏嘘的声响入耳,每每都不为所动。
途经两个岔道口,人众渐次稀疏,车声马声,各都寥落了许多,黄远熬过足底的一重酸涩,勉力抬起头来,暗沉的夜幕之下,身前的人影愈显朦胧,若非有一旁的雷勇相忖,连柳寅的身形都很难辨清。
前路茫茫,黄远颤着步子,强忍到了极限,他想要大喊,再不将两人喊住,一定会被落下,剩下他一个,连方位都弄不清,还不知道要经受何样的磋磨。
常言“男儿膝下有黄金”,黄远因着这一句,迟疑了许久,转念又想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算打定了主意,止住酸软的双腿,张嘴正待要喊,恰在这时,肩头不声不响地搭上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触及颈侧,霎时令黄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柳、柳、柳……大哥——”黄远控制不了自己的唇舌,话音断断续续,提不起声量,停在颈间的手指顿了片刻,动作再起,一径摸索到下颌,黄远肝胆俱颤,陡地震通了嗓眼,即刻声嘶力竭地高喊:
“柳大哥,鬼、鬼……我身后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