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咬住了菱唇、看向他。
寅姐儿撅嘴说道:“娘子您给评评理儿!奴说这西厢房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咱们从家里带来的行李那样多,摆上几件在这儿又怎么了?可阿姊说,说……说这是郎君住的屋子,咱们的屋子在东阁楼上,就该摆到那儿去!”
寄姐儿急道:“自是不合适的,怎么还拿出来说呢?”
寅姐儿道:“那边儿是楼梯房,上上下下的多麻烦!再说了,日后咱们娘子不用掌家么?叫那些个管事一日里爬上几百次的楼梯去回话?”
寄姐儿张大了嘴。
寅姐儿又气呼呼地说道:“再说了,咱们娘子去院子里看看花儿鱼儿的,想回来歇口气再去看看六娘子的话……你给数数、这得爬上几次楼梯?”
寄姐儿恼了:“依你说呢?”
“要依我说啊,郎君和娘子本是一家,这西厢房咱们就是征用了又如何?横竖郎君白日里又不在……咱们娘子就在这儿理事、休息,歇午觉也是使得的!到了夜里就寝的时候再上楼去、将这西厢房还给郎君不就得了?”寅姐儿说道。
寄姐儿怒道:“我看啊,是你想躲懒吧?”
寅姐儿朝着她阿姊吐了吐舌头。
叶蓁蓁有些面红。
方才武霸图一直盯着她的脚……
害得她直接曲起了腿儿、藏了起来。
然后又看到了他面上揶揄的笑容……
她又想,是啊为什么要躲呢?明明她是穿着绫袜的嘛!
于是便大大方方地伸出了脚儿……
呃?
是她太矮了、所以腿儿也短的缘故吗?
为什么——
刚才明明他就已经帮着把她的鞋给拾了过来了的啊,怎么还是够不着!
一着急,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一借力、脚尖终于够着了绣花拖鞋。
趿好了拖鞋,叶蓁蓁站起身,心里怦怦狂跳。
他胳膊上的肌肉……
好硬、好紧啊!
却听到武霸图说道:“这屋子就给你用……小丫头说得不错,反正白天我也不在。”
寅姐儿立刻得意洋洋地望着她阿姊。
寄姐儿则皱眉看向了叶蓁蓁。
叶蓁蓁红着脸儿、也不敢看武霸图,只道:“那就听郎君的。”
寄姐儿只好说了声是……
二婢过来服侍叶蓁蓁更衣。
她们手里捧着的,便是两套大红色的裙褂。
叶蓁蓁看了看,选了一套鹊登枝的,叫寄姐儿服侍她去屏风后头更衣,又让寅姐儿把另外一套衣裳收进大衣橱里。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梳头、净面、上妆……
终于打扮一新了,也就到了时辰。
叶蓁蓁回头看了武霸图一眼,见他的发式一丝不苟、衣裳也不见凌乱,好生羡慕……
“二郎哥哥,你……还不去前院么?”她没话找话。
武霸图“嗯”了一声。
叶蓁蓁眨了眨眼,心想——那这是去呢、还是不去的意思呢?
武霸图是不想去的。
和小娇娇呆在一块儿……
能捱多久就捱多久!
可是——
“二郎!三郎喊你快些去!”
有个婆子在外头大声嚷嚷了起来。
叶蓁蓁皱起了眉头。
寄姐儿连忙跑出去管教了。
叶蓁蓁这才对武霸图说道:“二郎哥哥,我……”
武霸图已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打断了她的话:“……这几日先不忙,三天之内咱们什么也不干,就呆家里好好休息,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凡事等到大后天再说。”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府里的仆下确实太没规矩了。”
叶蓁蓁点了点头。
先休息几天也好,这些天她为了忙这场婚礼,确实忙到了天昏地暗。能缓一缓、当然是极好的。
武霸图又来了一句:“说是说休整三天,其实今儿忙一天,明儿一早要进宫谢恩,下午要去白衣庵……也是忙够一整天。”
叶蓁蓁一怔,狐疑道:“明天还要去白衣庵?”
因她和武霸图是皇上赐的婚,按规矩、婚后的第二天就要入宫谢恩。
可是……
也没说要去白衣庵呀!
武霸图微微一笑:“白衣庵是咱家的家庙,咱们成了亲……也该把这喜事儿告诉聆云师傅。”
“家庙?聆云师傅?”叶蓁蓁喃喃自语。
半晌,她恍然大悟!
“聆云师傅就是、就是……”
武霸图轻笑:“她就是咱们的姑母,是大郎的生母。”
叶蓁蓁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合情合理。
——白衣庵不允许外男进入,但武家男子却能随意进出?大皇子敢于在白衣庵里露出真容???皆因白衣庵本就是武家的地盘!
可是,真想不到啊……名扬天下的白衣庵居然会是武家的家庙?
武霸图看懂了她面上的疑惑,解释道:“武家世代都是武将……族中有多少男儿战死沙场,便留下了多少孤儿寡妇。”
“有的性烈、接过丈夫的盔甲与宝剑继续上阵杀敌直至战死;有的鹣鲽情深、自杀殉夫;有的忍痛苟活,为了儿女老人继续苟活于世,甚至带着一家老小改嫁的;还有的心如死灰,遁入空门……”
“前朝动荡时,咱家修了个小小的家庙,主要是收留族里无依无靠的年轻寡妇。又因有流寇,不得不派人暗中保护她们。到后来、姑子们自个儿习了武,越来越厉害了……慢慢的、就有其他好人家的寡妇为求安稳、也来咱们家庙出了家。”
“再后来,连前朝皇族里的女子也来落发……白衣庵的名声越来越大,外人只关注那些个原本身份尊贵、又剃度出家的女子,反倒无人记得白衣庵原是咱家家庙一事了。”
叶蓁蓁想了想,又问:“那……白衣庵里的姑子们,是知道聆云师傅与大、大伯的身世的?”
武霸图点头,答道:“不光止大哥,就是我们几个……也是打小儿就在白衣庵长大的。”
说着,他回忆起从前的事儿,轻声说了起来——
叶蓁蓁这才知道,原来当年武王擎跟随使团出访的时候,武霸图才只有四五岁大,三郎更小;然而十几年前、武家的暗探与眼线虽然也有、却不比得现在……
惠氏寻访不到丈夫的行踪,当机立断地忍痛启用了夺主令。
说到这儿的时候,武霸图大约解释了一下武家的几道令:
武氏族人在巅峰时期足有近万人口,最最萧条的时候也有二三千余人;一旦家主发生意外、那将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根据惨痛教训,历代家主会传下几道令,命族人遵守。且每年农忙过后、都会将族人聚集起来反复操练。
第一道令为夺主令,也就是宣告了家主死亡,且继承人太小的、由主母暂代号令,三大宗老协助。
第二道令,又称卸钗令,是到了危急时刻、如武家军被敌军围困等需要族中妇女支援时,主母下令挑选族中身体强壮的妇女助战。被选中的妇女便要卸去钗环首饰,应召出征。
第三道令乃割发令,乃是到了全族人的生死存亡关头,已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主母一旦下此命令,全族的成年妇女便要奉命割去长发、就是交付性命也必要殊死一博!
然而惠氏就是在行夺主令的时候,栽了个大跟头!
——三位大宗老中有人叛变,不但向武家的仇敌投诚、还设计杀害了另一位忠心的宗老、又借着惠氏行夺主令的机会传假令下去,令族人陷入险境……
幸好仅存的那位宗老正赴西域寻访家主武王擎的下落无果,险险避开。听说家里出了事、他急忙赶回来相助,这才力挽狂澜,。
但接下来,武家陡然失去了家主武王擎这个支柱、又因为叛徒反噬而元气大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惠氏都顾不上儿女们、一直在外奔走。
所以武家的兄弟姐妹们全被托付给白衣庵的比丘尼们照顾。
听了武霸图的解释,叶蓁蓁既觉得心情沉重、又有些热血沸腾。
“二郎哥哥,族里每年都会聚集演练么?我能参加吗?”叶蓁蓁问道。
武霸图看向了她秀白单薄的手腕儿,还想起了方才她那纤细瘦削的足儿……
他不禁微微叹气。
叶蓁蓁自然也注意到他的观察。
她有些生气,将纤弱的爪子紧紧攥住、捏成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还努力把自己的表情调整为很凶很凶的那种——
“二郎哥哥可不要小看我!我天天都有锻炼身体的!”她眯着眼睛说道。
武霸图惊诧地看着她那粉粉白白、又瘦得可怜的小拳头。
他想笑……
但竭力忍住。
半晌,他认真地点头:“那是自然。”
寄姐儿轻轻叩门,得到了叶蓁蓁的准许之后、这才进来了,捱在门边朝着屋里的二位主子行礼,又细声说道:“启禀娘子、郎君……三郎又打发了人过来请郎君过去呢!且夫人也遣了人过来、要请了娘子过去。”
武霸图见确实时候不早了,便交代叶蓁蓁:“……呆会子吃酒的时候,若不喜欢她们咋咋呼呼的,便少说几句就好。她们并无恶意、只是散漫惯了,不比你家亲戚懂得礼仪规矩。等过几日咱们安顿好了,再给她们狠狠地敲下警钟。”
叶蓁蓁点头,也担忧地说道:“二郎哥哥,呆会子你去了外头也要少吃点酒……”
武霸图心里舒坦,微微一笑。
他牵住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东院,然后一个往外院去宴客、一个去后院花园里出席女宾筵席去了。
外院闹成了什么样子,叶蓁蓁不晓得。
但内院里的女眷们吃起酒来……
教叶蓁蓁吓了一跳!
大约是,武将家的女眷确实彪悍泼辣些吧。
虽然惠氏极爱护叶蓁蓁,也为叶蓁蓁挡了不少酒,但叶蓁蓁也还是被灌了几杯……
最终连自己是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
就是醒了以后也不太敢回想、更不敢问……
只依稀记得好像醉得不行,便跪坐在一株花树下哭、无论人怎么劝也不行。最后没了法子,惠氏便命人去外院唤了武霸图回来,武霸图才抱了她回去的。
然后她……
好像还蛮横娇纵地抱住武霸图、不让他走,还哭诉他对她不上心、不紧张。而她是多么害怕她和他的婚事会黄啊……由此可见,他就是不在乎她!
仿佛武霸图哄了她许久……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却又好像完全听不懂,便着急地闹着他、让他说清楚些……必须说清楚!
再后来的事儿,叶蓁蓁便不记得了。
只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她还穿着昨儿夜里宴客的衣裳、他也是……她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
叶蓁蓁羞得无地自容。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