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周氏的家事,与崔瑶娘无关。
叶蓁蓁不好过问。
正说话间……
有好些或者穿着体面、或朴素的老人们陆续赶了过来。
叶蓁蓁知道,这些人应该是许家的宗老们。她原本想让周氏出面去招呼这些人,可周氏却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儿、而且还时不时地看着许吕氏,且还流露出惧怕的神情?
叶蓁蓁只得自个儿上前,忍着悲伤向那些老人们做自我介绍。又命仆妇引了众人去一旁的屋里坐下烤火、又奉上热茶。
不多时,本地里正与县官、县官夫人,几位县丞等人也匆匆赶到;他们之中、还有人穿着官服在,但都很恭敬的向武霸图行礼问安。
本来许家宗老们对叶蓁蓁喧宾夺主的作派不那么高兴的……
但一来,大伙儿都被崔瑶娘猝死一事给吓住;二来又见本地的县官老爷都对叶蓁蓁的丈夫很是恭敬,连着对叶蓁蓁也是十分客气的喊“世子夫人”,便又将这些不满给统统吞回了腹中。
本地的县官与县丞们听闻了崔瑶娘的死讯以后,迅速在心里厘清了许家、崔家、叶家、武家的关系之后,很快就明白了武霸图请了他们来的用意——大约是要请他们作见证、分家来着。
而许家的宗老们在初时的不痛快过后,很快就被许吕氏“秘不发丧”的作法给激怒了!
“许吕氏,你大儿媳是被你弄死的?所以你不敢声张?”
“就是啊前天我还看到瑶娘出门子了,人还精精神神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瑶娘的娃娃平安生下来了吗?”
“许吕氏你也太过分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一句话也没有?”
“喂,许吕氏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许吕氏简直百口莫辩、有口难言。
突然——
外头传来了马匹咴咴的嘶吼声、男人们的怒斥声、仆人们的哭声、以及皮靴子踢踏青石台阶的声音?
叶蓁蓁转头望去——
大约有十几个男子正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疾行而来。
叶蓁蓁眼尖,看到打头的一个,正是她的大表哥、崔大郎!崔二郎、崔三郎也是满面忧色地跟在后头,更有一众行色匆匆的侍卫仆从们。
“大表哥!”看到了亲人,叶蓁蓁急急迎了上去,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崔大郎见了她,问道:“……蓁娘,瑶娘她?”
叶蓁蓁掩面痛哭,另一只手儿指了指灵堂的方向。
崔大郎只看了一眼,心儿便顿时跌到了谷底!
他失魂落魄的盯着那简陋又寒酸的灵堂,根本不敢相信。
武霸图过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与几位表舅哥打招呼:“大表兄、二表兄、三表兄!”
崔家几个人铁青着脸儿点点头,急急奔到了灵堂,崔瑶娘的几个陪房一见了他们,都哭着跪了下来,“大郎快替我们娘子做主吧!”
崔大郎恍若不觉,瞪大了两眼、怔怔地盯着那棺木……半晌,眼神滑到了棺中人儿的身上。
他瞳孔一缩。
——在收到武霸图的海东青捎去的信时,崔大郎根本就不敢相信!
妹妹瑶娘怎么没了???
她送来的年礼刚刚才到家,太夫人得了一块虎皮褥子,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在家里念叨着瑶娘,说这孩子太孝顺、自己挺着大肚子还这样细心;娘为了哄祖母高兴、面上虽未表露,却和他媳妇儿说了好几回,说怕瑶娘的婆母重男轻女,因此等过完年、就催着他媳妇儿赶去定州给瑶娘做脸……就连他的一双儿子,瑶娘也给准备了妥当的礼物!
这么好的妹妹……
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可是——
那静卧在棺木之中、紧闭着双目的年轻女子,不是他的胞妹又是谁?
崔大郎张大了嘴。
良久,他才喃喃说道:“阿妹,这下着大雪的天气,怎么躺在外头、还睡着了?”
——崔家共有两房人,崔大郎、崔二郎与崔瑶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仨,出自长房。崔瑶娘算是崔大舅母的老来女,她出生的时候、崔大郎都已经十二三岁了。所以崔瑶娘从出生、到呀呀学语、再到蹒跚学步……她于豆蔻年华初议亲、及笄之年羞待嫁,然后欢欢喜喜出嫁。
妹妹的一生,他都有参与。
谁料想,她竟殒于最最最美的花信之年!
崔大郎除下披在身上的披风,将之轻轻盖在崔瑶娘的身上,又唤道:“阿妹?瑶娘!快些起来了,莫要在这风雪之中睡着,当心受了风寒。”
叶蓁蓁背过脸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武霸图替她顺了顺背。
崔家的儿郎们人人都红了眼圈儿。
崔三郎怒视着缩在一旁的许吕氏,问道:“亲家夫人,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崔家人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了起来——
“不是说、我家阿妹的预产期是在二月?怎么提前发作了?”
“我阿妹新生的娃娃呢?”
“瑶娘生娃娃、许大郎为何不在?”
“瑶娘发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去我们府上报信?”
“瑶娘什么时候出的事?为何也不见你们去报信儿?”
许吕氏哑口无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大郎盯着许吕氏,缓缓说道,“难道是你想谋害我家阿妹?”
许吕氏大叫,“没有的事儿!”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大郎怒吼道。
许吕氏张了张嘴,看到自家府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一半儿是武霸图带来的、杀气腾腾的肃冷侍卫;另一半儿是崔家人带来的、虎视眈眈的强壮男仆……
她有点儿心虚,缩了缩脖子,垂下了头。
“说啊!!!”崔大郎又怒吼了一声。
他这般凶神恶煞的,许吕氏被吓得“哇”的一声嚎哭了起来,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我就说了几句要是再生个女郎的话……”
“你他娘的不是女人?你有啥脸面嫌弃和你一样的女子?”崔大郎怒吼,“……当初你娘生你的时候,你祖母怎么没把你溺死在马桶里?留着你到现在来害人?”
许吕氏被他骂的、连哭都不敢哭了,便小小声啜泣道:“我、我们许家还无后咧……”
正在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喧哗声。
众人转头一看……
竟是许大郎匆匆赶了过来?!
许吕氏顿时找到了主心骨,飞快地跑了过去,“大郎!大郎!可不得了啦……他们、他们要逼死你娘啊!”
不料许大郎匆匆赶到,一见那灵堂就急了,捉住了许吕氏的胳膊、急急地问道:“娘,咱家谁死了?”
许吕氏一呆,不由得看向了叶蓁蓁与武霸图的方向,然后又看向了站在一旁、面色铁青的崔家人……
许大郎愣住。
他目光呆滞,缓缓地扫视过叶蓁蓁、武霸图、与崔家人……
许大郎突然反应过来,颤声问道:“娘,娘!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许吕氏还没答——
许大郎已经推开了许吕氏,拔足狂奔到了灵堂,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棺木中的妻子。
半晌……
“啊啊啊啊啊!!!”
许大郎惨叫一声,“瑶娘!瑶娘……瑶娘!!!”
他想从棺木之中扶起崔瑶娘的尸身,却被陪房婆子们死死抱住了腿儿,“……我家娘子已经仙逝,还求郎君看在她过门以后为郎君生育孩儿、操持家务的份上,再莫惊扰娘子了!”
“什、什么!”
许大郎又惊又怒,“怎么会?怎么会……我离家那日还好好的!郎中也说,最近都不会有动静的……怎么、怎么……瑶娘,瑶娘!好好的,你在此处做甚!快起来、起来啊!”
许吕氏过来,一脚一个踹开了抱住许大郎腿的两个婆子,抱住儿子,大喊,“大郎!瑶娘已经死了,如今首要之事就是要办好瑶娘的丧事、赶紧打发他们走!大郎、他们……他们是冲着瑶娘的嫁妆来的!他们还污蔑我,说是我害死瑶娘的!大郎……”
许吕氏想要恶人先告状。
许大郎却不肯被糊弄,“瑶娘的什么嫁妆?娘!瑶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什么时候出的事?娃娃呢?”
叶蓁蓁冷冷地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对证吧!趁着这么多人都在,咱们锣是锣、鼓是鼓的当面说清楚。”
许大郎转过头,惊诧地问道:“表姨妹所言为何?”
他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叶蓁蓁理也不理许大郎,只命人去把秀兰和三个孩子都带来。
不多时,侍女秀兰便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饶是秀兰已经收拾过自个儿了,可许大郎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面上被毒打的青於紫痕、不得由愣住。跟着,他的目光又转移到被秀兰抱在怀里的瘦弱秀气的小女婴身上。
许大郎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这、这是……”
叶蓁蓁朝着许明韵招了招手。
小女郎含着眼泪、扁着嘴儿过来了,“孃孃。”
叶蓁蓁弯下腰,柔声对小女郎说道:“大娘子,你娘生娃娃的时候,是不是你在一旁照顾着的?”
小女郎点点头。
叶蓁蓁又道:“好,那你就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事儿全都说给大伙儿听。”
许吕氏急切地说道:“她才四岁大,懂得屁啊!大娘子过来嫫嫫这边!你娘没了,以后嫫嫫疼你!”说着,就想过来动手拉住小女郎。
小女郎下意识地就哆嗦了一下。
叶蓁蓁握住了小女郎的手、示意小女郎别怕,然后又冷冷地扫了一眼许吕氏,还朝身边的两个陪房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俩婆子会意,急忙上前拉住了许吕氏。
叶蓁蓁说道:“请许夫人入座,秀兰抱着娃娃在,也坐。”
许吕氏是被婆子们“摁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秀兰先朝叶蓁蓁应了一声是,然后抱着新出生的奶娃娃,走到了崔大郎跟前,“大郎君,这是我们娘子拼死生下的小三娘!”
崔大郎只看了一眼那襁褓之中纤瘦弱小的奶娃娃,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铁打的汉子顿时失声痛哭了起来。
许大郎也忍不得了,急急走了过来,问道:“瑶娘生的又是小女郎?”然后看向了襁褓之中的小婴孩……
秀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竟不顾主仆尊卑、自顾自地抱着奶娃娃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许大郎呆住。
叶蓁蓁弯下腰,对小女郎说道:“大娘子,老话也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如今你三位娘舅都在这儿,你就大声地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一个字儿也别隐瞒!”
崔大郎痛失亲妹、又见阿妹拼死生下的小女婴才那么一点子大,还不够他一个巴掌的,已经恸到说不出话来……
崔三郎便安慰小女郎,“韵娘莫怕,舅舅必会为你做主的。”
小女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现场顿时陷入了寂静。
半晌,小女郎止住哭声,将先前告诉叶蓁蓁的那一番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昨儿上午,许吕氏先是把秀兰叫住,揪了个错儿掌她的嘴五十下、让关进柴房里饿饭去了。然后许吕氏又去了崔瑶娘的房间、还把大娘子许明韵和二娘子许明素给赶了出去。
也不知道许吕氏和崔瑶娘说了些什么……许吕氏走后、崔瑶娘就一直哭。到了中午,崔瑶娘说肚子疼,让大娘子赶紧去找人。可大娘子找了一圈儿,偌大的府第……平时也有十几个仆妇的,却无一人在。
没法子,大娘子只好回去禀报母亲。
崔瑶娘哭得更凶了,教大娘子用小炭炉烧开水、煮沸了剪子,又备下了白布。挣扎了几个时辰,崔瑶娘自儿在屋里生下了小三娘子,给娃娃剪去了脐带、又挣扎着给娃娃洗了澡,换上了衣裳。
接下来,许吕氏出现了,还拎着一罐鸡汤,看了一眼小三娘,听说又是个女娃娃,就再次把大娘子和二娘子赶了出去……
大娘子不知道许吕氏与母亲说了些什么。
但许吕氏走了以后,母亲崔瑶娘就躺在床上,看起来面色灰败,出气多、入气少了。
她把大娘子唤到身边,逼着大娘子背下了一段话——
“……我崔瑶娘死后不入许家祖坟,让火化了、送进庵堂里去供俸。我的三个女儿、都送回到崔家去,改生也可,求我大兄收养。我所有的嫁妆全都带回去,日后均分给我的三个女儿。”
跟着,崔瑶娘又絮絮叨叨地交代了大娘子许多事:如春天到了、天气暖了,衣裳不能一下子脱完,要慢慢的脱,以防倒春寒。日后去了舅家讨生活,不能给舅舅舅母添乱,要孝敬崔家的长辈。另外要用心学功课、学礼仪规矩,以后或会有人拿着“丧母长女不可娶”的话来为难大娘子,叫大娘子要放宽心怀、不要与无谓之人多计较,好好照顾两个妹妹云云。
最后又说起了崔家从上到下每一个人的脾性,要教大娘子仔细孝顺他们……
大娘子今年才只四岁,因为家境的原因,十分早慧。
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叶蓁蓁交代她、要一五一十地说完娘亲交代的事;大娘子便老老实实的、将崔瑶娘临终之前的话细细地说了出来。
说到崔瑶娘最后是如何咽气的时候,大娘子已经哭得不像话。
而崔家人无论男女、都哭成不像样子了。
叶蓁蓁也伏倒在武霸图怀里……心如刀绞。
唯有许大郎喃喃说道:“瑶娘没有说起我么?”他满怀希冀地看着女儿,盼望着是因为女儿太小了、一时之间不记得了?
早慧的大娘子虽哭成了泪人儿,却倔犟又愤怒地看她爹爹,摇了摇头。
许大郎呆住。
倒是坐在一边旁观的宗老们忍不住了,追问许吕氏——
“吕氏,这样看来,瑶娘的早产……还真和你有关哪!”
“我也这么觉得!你们想啊,瑶娘已经生养了两个娃娃了,她是个有经验的。什么时候生娃娃她心里没数?怎么就那么巧,吕氏你一和她说话、她就发作了,孩子就立刻生了下来?然后你又跟她说了一番话,她就死……她就去了?”
“吕氏你说,你究竟和瑶娘说了些什么?”
“对,你一共找瑶娘说了两回话,都说了些什么?”
“还有那罐鸡汤!你可有下毒?”
吕氏恼羞成怒,“喂!你们没有证据的,可不要乱说啊!”
因见许大郎一副呆呆愣愣地的模样儿,吕氏急了,“大郎!你还愣着作甚,我也是为了你的前程哪!如今我就快被人逼死了,你还不开口为我说句话?莫要怕他们什么是世子!难道只许他们来欺负咱家?”
跟着,吕氏站起身,用手指着那些叽叽呱呱的宗老,大骂道:“你们敢这样对我,就不怕惹恼了湘敏县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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