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左兮玄这个名字就好像从所有人的记忆中平白消散一般,不留丝毫的痕迹。
“大人究竟是怎么了?”
“不知道,自从那次大典过后,大人整个人就像陷入了魔障之中。”
“听说就连以前侍奉过的美人也全都被遣走了。”几名侍女心有余悸地看着嗜酒成凶的龙翰,躲在后面的游廊窃窃私语。
湖心中央的亭内,大大小小的酒盏早已堆积如山,滚落了一地。
静影沉璧,清波荡漾。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冰凉的气息袭来之时,掺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暗香。
尚在散发寒气的雪莲,花瓣层层叠叠,竟远不及那只拂过水面的手来的精致。
龙翰一抬头,正对上了一道澄净的目光。
“来打个赌吧,龙翰,你若赢了......”
“左兮玄!”龙翰猛地上前,酒水随之倾洒了一地,待到龙翰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时,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道身影便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或许是酒意过浓掩盖住了脑海中的清明,就在龙翰这人依旧在不死心的搜寻四周之时,天际间隐隐又传来了一阵的钟声,悠远又厚重,四周的景象开始渐渐模糊,并不断变幻起来。等到画面停滞住时,眼前的一幕又让龙翰阴霾密布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你来了。”
高高在上的天际,仙人神姿高彻,玉质冰雕,眉宇间凝着一抹褪不去的寒霜。
远处的左兮玄,抬眸看过来时整个人竟是比起往日还要冷漠许多。
龙翰大步靠近过去,正想要将姬灵渡一把搂在怀里之时,寒光乍起,只听得一道金铁出鞘之声,随后便是没入血肉之躯的沉闷声响,电光火石间,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好比那道触目惊心的剑意,令人猝不及防。
“左兮玄,你......”
龙翰不可置信地看向姬灵渡,死死按住心口,鲜血却依旧顺着破了的窟窿汩汩流淌,原本高大的身躯几经晃晃荡荡,最终不堪重负的倒塌在地,甚至还没来的及看清左兮玄此时面上的神情,无数的幻象便流水似得掠过,转瞬即逝间,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于钟声响起的最后一刹那,龙翰竟是隐隐看到了另一幕景象。
那里分明只是一小方天地,然而对于周遭的一切,左兮玄却并未作出丝毫的反应,只是一直低垂着脖颈,远远望去就仿佛困在笼中的囚鸟,硬生生的被折断了羽翼,永远只能呆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苍穹之上,火光忽明忽暗,乌压压的云层中隐有电闪雷鸣在不断地游走。
天衍宗内,无数人正仰头看着天际间的景象,面色严峻异常。劫云遮天蔽日,久聚而不散,久升而不落,观其浩浩荡荡的威势,竟然隐约有将万物摧毁的架势。
“这就是渡劫期雷云的威力吗?”有人忍不住喃喃道。
“等等,你们快看那边,龙翰的模样我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大对劲。”
只见无数冲天的煞气倏地从原本正在闭目修炼的龙翰身上冒出,渗人异常。
“这是......”.当即有人惊疑不定起来,“怎么会,这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
“那还不简单,摆明了就是渡劫失败了呗!嘁,我当龙翰有多厉害呢,”有早已瞧不惯龙翰的人,忍不住借机暗讽,“莽夫一个。”
渡劫期又岂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且不说那些九死一生的生劫、死劫、心劫、雷劫,再说这天时、地利、人和,眼下无一不齐,更不用说灵气匮乏的致命之处,在这种山穷水尽的绝境下,若真能突破成功那才是奇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高台之上,龙翰猛地睁开了双眼,灼烈的目光,衬着昏红的天色,竟如出鞘后的第一抹血光。
就在龙翰睁眼的刹那,众人眼皮子猛的一跳。
“不妙!大家快退!”
一道重若千钧的庞大气劲平地而起,惨叫声亦是接连不迭,就连原本连绵的山脉也轰然崩塌了大半,仿佛要随着这电闪雷鸣的天幕一并湮灭。
有些逃得慢的人,竟是直接被击飞出数十里外,落得个魂飞天外、五脏俱焚的下场。
而此时,与天衍宗及其他外界不同的是,秘境内却是一副灵气氤氲的祥和景象。
生于秘境的花花草草长得极快,若是几天不清理,便会淹没了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道路。
几名道童低着头在各个方位的阵眼一通布置妥当,打扫出干净的空地,再放上竹制的蒲团,又点燃了几炷香后,很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时辰不早了,”冲虚子清了清嗓子,“小友,吾等座镇此地已久,眼下该由你来兑现承诺了。”
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越是不利,是以冲虚子也不再客套,而是直接切入主题。
似乎是怕姬灵渡反悔,冲虚子又添了一句:“想必小友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辈吧。”
“我既然来此,自然会信守承诺。”说罢,姬灵渡便直接端坐于秘境正中心的蒲团之上,安静地阖上眼眸,不再多言。
冲虚子瞧着姬灵渡这般模样,心下安定稍许,复又不由微微皱眉,不知为何,自论道大会一别,不过短短的年月,此时一见,他总感觉左兮玄周遭的气息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变化。
“左兮玄,你倒是不怕死,”鸿渊道人冷哼了下,凑近细细端详着姬灵渡面上的神色,“这样吧,你自己选,一会是让道童从这边开始呢,还是从这儿......”鸿渊道人目光从姬灵渡的脸上移动到手腕上最后又落在了玉白的颈侧。
见姬灵渡迟迟不作答,鸿渊道人不由试探性的将手伸了过去。未曾想,血梅落在霜雪之上,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鸿渊道人有些失神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在他手下的这人早已是一只濒死的蝴蝶,脆弱而婉转。然而即便是颈侧多了道伤口,姬灵渡也不曾睁开眼睛,就连眼睫也不曾多颤动一下。
就在此时,一旁几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将鸿渊道人的神智重新拉了回来。
“鸿渊,众目睽睽之下,还没开始,你就这么急着将人弄死,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鸿渊道人看了看已经染上血腥的双手,自知理亏,盯着姬灵渡又瞧了片刻后,退到一边不再出声了。
“好了,此事就此揭过,那么这次谁先来守阵?”冲虚子环顾一周,问道。
众人眼神交流几番,却是好一番寂静无声。这守头阵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更何况,灵力匮乏的当下,他们每一次的出手事实上都是对修为的一次损耗,谁也不想凭白多损失几分这大好的修为。
姬灵渡睁开眼睛看向鸿渊道人,突然轻唤了一声:“鸿渊真人。”
鸿渊道人愣了一下,只觉那一声极轻极淡的“鸿渊真人”,由左兮玄这样的人说出来,当真是满心的舒爽与畅快,忽而大笑起来:“这又有何难,为了这天下大义,我东衡派先来。”
有了带头的,接下来的自然也就顺畅了。
待到众人寻到各自的方位入定之后,姬灵渡却是再未睁开过双眸。
见此,冲虚子隐隐有所明悟,是了,若说从前的左兮玄,如早春的霜雪,虽是清冷至极,却依旧掺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而眼下,左兮玄人虽是近在咫尺,却如高不可攀的玄冰,叫人再难接近。
只是方才左兮玄看向鸿渊道人的那股寒意,冲虚子心下仍在犹疑,再定睛看去时,一抹淡淡的微笑恰好漾过姬灵渡的唇角,仿佛那股透彻骨髓的冰凉只是错觉罢了。
光华乍起,整座秘境连同山水的的大阵,开始悄无声息地衍化。
“真人,多有得罪了!”道童面带畏惧的看着姬灵渡,捧着利刃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颤动。
对此,姬灵渡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若非伤痕累累的手腕被人禁锢在了一侧,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安静地打坐一般。最为奇特的是,刺目的血液滴在面前的凹槽之中混杂着尚未干涸的雨水不断地往外扩散,所行之处非但没有血腥的粘腻之感,反倒是开出了一株株晶莹夺目、流光溢彩的霜花。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方圆数百里的秘境之内便已开满了这些霜花,甚至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而那些本来已经枯萎凋谢的灵植在沾染到了这夹杂着血液的雨水后,也都逐渐恢复了寂灭已久的生机。
“枯枝再春,传言果然不假。”众人望着眼前的一幕,心底一片激动。
有人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摸了摸那些花,然而稍一接触,它们便消散成零星的光点了。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这些晶莹的花竟然全都是由灵力幻化而成的。
“真美......”
昆仑的初见尚还历历在目,郁怜雪凝神望着远处,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之色:“明远师兄,左兮玄当真必须得死么?”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一时间,竟有不少人齐齐生出了类似于郁怜雪的复杂心绪。
而另一边,晏明远心底何尝不是一样的复杂,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实便是如此的残酷。就算左兮玄在这场献祭中侥幸活了下来,恐怕几位师叔祖跟掌门人也容不下左兮玄了。更何况万劫难复的传言早已是人尽皆知,左兮玄又身为传言中的天人,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远山的瀑布间,水珠四下飞溅。
丝丝缕缕的白雾从水面上悄无声息地蒸腾而起,与香炉内袅袅娜娜的白烟相互交织缠绕,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秘境内的阵法在混入了姬灵渡的鲜血后,竟是发生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变幻。
到了这个时候,姬灵渡面色早已一片苍白,身体大半的重量更是都斜斜压在道童身上,若没有道童暗中的支撑,只怕是整个人都已经快要倾倒在地面上了。
血液快凝固了,又要划一刀,他会不会感到很疼呢?道童僵硬着身体,不敢看姬灵渡的脸,只好在心底默念着时间,鼻尖却似乎总是隐隐缭绕着一缕独特的清香。
“小师父。”
“可以帮忙换下香么?”
“啊!很好闻!”道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口不择言道,便见一双清冷的眼睛正一直看着他。
被姬灵渡这样看着,道童脸一热,赶忙走近香炉,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果然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小截熏香。他虽然有些摸不准姬灵渡的用意,但还是听从吩咐,起身帮忙将附近所有的熏香全都换上了。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漫山遍野的花已然覆盖到了外界,但因为缺少了大阵的牵引,似乎在外界扩散的速度并不快。
不过秘境的灵气,俨然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郁程度,仿佛深吸一口气就能直接突破。
就在众人紧张的观望之时,一声怒吼骤然从鸿渊道人口中传出。
“掌门!”底下接应的弟子见状不妙,忙要上前助力之,却是深陷于蛛网般的白雾之中,上下左右挣脱不得。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秘境内到处皆是氤氲弥散的白雾,即便是冲虚子等人在这雾气之下也无可奈何,甚至连体内的灵力也都开始不受控制似的源源不断地朝着大阵中心汇去。
中计了!众人忍不住齐齐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左————兮————玄!”
此情此景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鸿渊道人睁开眼睛注视着姬灵渡的身影,淬毒的目光宛若择人而噬的毒蛇,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从心底冒上一丝丝的凉气,偏偏姬灵渡却是个例外。
由于是第一个打头阵,鸿渊道人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这大阵灌注灵气的主力,也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眼下若是再不能找到挣脱开大阵的方法,照这个速度下去,只怕再过不久,他就要因为筋脉寸断、生机枯竭而亡了。
“唉,当真是好手段!想不到吾等自诩老谋深算了一辈子,最后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狠狠地栽了个大跟头,而且还是栽在了一个小辈身上。”烈阳真人难得感叹了一声。
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人就连被人当猴子耍了也不自知,甚至还在不久之前为此沾沾自喜。如今看来,他们只怕是早在一开始就被左兮玄当成了笑话来看。
想通了这个关键点后,不少人脸色瞬间铁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