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侄放心,朕定不忘典法。”
见他应了,李景琰双手操纵轮椅调转方向,正好看到了两步之外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瞥见他,眼神不躲不避,故意盯着李景琰无力的下肢和轮椅,眸光轻蔑,开口无声道:
“瘸子,废人。”
“倒是把你忘了。”
李景琰轻道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操作着轮椅突然停了下来,黑漆漆凤眸盯住兵部尚书。
他眼瞳极黑,眸光冷冽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冷硬无情的玉石雕塑,定定盯着兵部尚书让兵部尚书只觉浑身发毛。
兵部尚书跄踉着朝后腿,唇上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面容惨白,面上皱巴巴的面皮一颤一颤,指着李景琰结结巴巴道:
“你,你想干什?么。”
李景琰未答,他神色自若,一手掏向袖中,而后,目光淡淡瞥着兵部尚书,右手随手一扬。
只听空中传来一只利刃划过空气的啸声,一道银光划过空中。
李景琰复又?操作着轮椅朝前走,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目视前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还你八年前的一枪。”
文武百官一头雾水,在李景琰和兵部尚书身上左右窥探。
兵部尚书却是瞳孔一缩,眼珠子突起愣愣看着李景琰。
李铭功等殿内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倏后“噗嗤”一声,利刃插入皮肤的声音。
兵部尚书双目瞪圆,手直直指着李景琰的身影,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心脏往右一寸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只余一个把柄在外,刀刃尽数插在兵部尚书的心口。
匕首的位置在心脏右一寸,和李景琰心口那道伤口一模一样,可惜那时李景琰是身姿伶俐躲过了直插心脏的枪刃,现在却是李景琰故意为之。
这一刀让人痛,却不会立即死去,血液一点一点从心脏流出,四肢百骸会觉得血液慢慢抽空,身子一点一点发凉。
“李、李景琰你竟然……”
李铭功一下子站起身,面色煞白,身子僵直,食指指着李景琰冷斥。
李铭功没想到李景琰竟然敢在宸和殿动手,现在只觉后怕,怕李景琰对他动手。
李景琰微微侧眸,面上一如既往的神闲气定,他淡声打?断了李铭功的话,扬了扬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几页纸,随手一抛,浅黄色的竹叶纸散在地上:
“皇上,记得:通敌卖国按律诛九族,车裂而亡。”
他声色淡漠,如玉昳丽的容颜清冷得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寒雪,说罢,双手驱使着轮椅朝殿外走去。
明明他坐在轮椅上,身量不足半腰,他行过之处文武百官却退避三舍,寂寂无声给他让开了一条大道。
李景琰形单影只,却脊背挺直,逆光望去,他宝蓝色锦衣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种朦胧的寒光中。
“玉面修罗。”
不知殿中谁小声叨念了一声,好多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忘了:
李景琰是先帝曾经称赞的少年英才,是敌军闻之丧胆的征西将军,更是名副其实的“玉面修罗”,性子桀骜不逊,薄情淡漠。
群臣中,广宁伯的面上忽红忽白,他仍扭着头,看着李景琰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亮得惊人。
*
李景琰推着轮椅出了宸和殿,在殿外守着的任十三忙快步上前。
李景琰周身霜冷,看了一眼任十三他慢慢阖眼靠在轮椅背上,只觉索然无味,他又?有?些想念程鱼儿了,他菱唇轻启:
“回王府。”
任十三将手中抱着的一件白色大氅抖开,给要李景琰披上,轻声道:
“王爷,天寒料峭,您多穿些。”
李景琰倏然睁开眼睛,他眉眼仍带着些刚在宸和殿中的戾气和杀气,英眉一蹙,斜斜睨了一眼任十三,声色淡淡:
“不需要。”
饶是任十三数年陪同李景琰出生入死,也?被他清冽肃杀的目光吓得一怔,半响,讷讷道:
“王妃差人送来的,说是担心王爷您大病初愈身子弱。”
听见“王妃”二字,李景琰眸中骤然亮了起来,满身的肃杀消失殆尽。
他抬手接过任十三手中的大氅,抖了抖,自己披在了肩上。
细软的绒毛披在身上,微寒的脊背瞬间暖洋洋得,让李景琰忍不住眯着眼睛喟叹一声:
“真暖和,果真还是娘子周到。”
任十三眼睛瞪圆,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是清冷桀骜、不可一世的锦亲王。
李景琰对任十三的震惊混不在意,他像只大狗一样蹭了蹭颈间毛绒绒的大氅,眯着眼睛感叹道:
“娘子真是疼我,对我无微不至。”
“十三你说是不是?”
李景琰抬眸看向任十三,黑漆漆的凤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星光。
看着李景琰眼眸中的肯定,任十三知道李景琰这哪里是向他征询,不过是让他附和罢了。
“是的,王妃定是爱慕王爷至极。”
任十三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说完,果真见李景琰面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双手将大氅拢在身前,将他整个人包裹,惬意得靠在轮椅上,声色温柔道:
“十三回府。莫让王妃担心。”
“是。”任十三点头,他转到李景琰身后抓住轮椅把手,推着李景琰朝外走去。
任十三站在轮椅后,清晰看见李景琰宝贝得将大氅扯了扯,仔仔细细将全身都包裹住了,还垂头将差点拖地的氅摆抱在怀里。
任十三眼睛瞪直,只觉不可思议,他可清清楚楚记得:
曾经天寒地冻,屋檐下冰冷三尺长,王府里给李景琰备了狐狸大氅,李景琰看也?不看,随手一扔,嗤道:
“铮铮男儿热血澎湃哪用着大氅。”
任十三抬眸看了看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上高高挂着一轮太阳,他们走在阳光下,身子暖洋洋的。
车轮在青石板道碾下轱辘辘的声音,他们从高高深深的甬道走过,一阵清风吹过,墙头落下零星的粉色的花瓣。
春天来了。
任十三抬眸望了望轮椅上阖眼休憩的李景琰,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起。
任十三突然眼眸一热,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晶莹。
太久了,自王爷十岁那天先太子过世后,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的周身不在凌厉冰寒。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征西将军不过十八岁。
“十三,我们再快点,娘子该等急了。”
李景琰催促道,声音确实难得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