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咸阳城一片雪白,北风呼号,掠过秦王宫片片黑瓦,将城楼上的黑色旗帜卷得呼呼作响。两匹黑马并行,踏着秦王宫外咸阳主道上的碎雪,不紧不慢地往秦王宫宫门而去。秦王宫前的皮甲侍卫见状,侧身往外走了一步,手中长矛一架,厉声道:“请下马出示令符。”
蒋泊宁俯身拍了拍“踏雪”的额头,随着白起翻身下马,抬手拢拢身上狐裘,见白起与侍卫对了令符,便跟上去往宫内走去。还未走过城门,蒋泊宁便瞧见城门那一头铺石宫道上有个黑衣内侍,双手叠在身前,目光炯炯,俨然就是在等待他们的模样。
果不其然,那内侍三两步急趋上前,躬身道:“白国尉,唐簪袅,太后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
白起冷着脸正要开口,蒋泊宁先一步走上前去,对那内侍笑道:“一听见太后传令,当即马不停蹄赶了回来,有劳带路了。”
内侍嘴角勾了勾,只皮笑肉不笑,又是一躬身,转过去领路往秦王宫后头走去。蒋泊宁侧身面向白起,从狐裘下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握在手心捏了捏,面上笑容和煦恰如暖阳,可白起却只觉得心头沉闷,想笑也笑不出来,只能随着蒋泊宁往甘泉殿走。
两人还未踏进甘泉殿正殿,便瞧见内里魏冉站在殿中,往殿中走进去,才看清楚魏冉正侧身对着一面羊皮大地图,一手压着腰间长剑,一手指着地图。大殿上首,太后与秦王并肩坐在木案之后,秦王稷正襟危坐,正听得入神。
太后歪着身子,斜斜倚在身后凭几上,瞧见白起与蒋泊宁进来,只微微抬起眼皮,笑道:“终于来了。”
白起走到殿前,拱手单膝跪地,身上皮裘也未脱,俯首道:“臣回郿县老家接族侄来咸阳,耽误了行程,请太后、王上见谅。”
太后还未问多一句,秦王稷先遥遥伸手,向殿中的白起与蒋泊宁虚虚一扶,笑道:“国尉请起,不过是小事而已。眼前商量如何讨伐魏国才是正经事,左相也只刚刚说起如今军粮军需储备之事。”
魏冉也转身过来面向白起,点点头道:“现下粮草清点已经完毕,国尉可先说如何用兵。”
后头宫婢上前,为蒋泊宁与白起脱去身上厚重斗篷。蒋泊宁只一句话不说,默默退到大殿一侧,双手叠在身前立着。
白起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上首的秦王,抬脚便走向那羊皮地图,抬手指向秦国刚刚从韩国手中夺取的安邑,朗声道:“此战,臣想全用骑兵打头,先从安邑北上,绕道平阳,先往东南攻下曲沃,将魏国斩出这块飞地,骑兵南下包住,步卒强兵东进随后包围守城夺地。”
魏冉皱了皱眉头,道:“仅仅用骑兵打头阵,军粮供给可否足够,骑兵最多带三天军粮,也带不了攻城器械,三天攻下一城,恐怕不够。”
“够。”白起摇摇头,看向地图上画着那包裹韩国长平的巍巍太行山脉,道:“从前护送王上从蓟城回来的时候,途径太行山,臣已经观察过太行山西侧的情况。太行山西侧,由北到南,是韩国的土地将魏国的几乎包了个干净,紧紧留下曲沃这一条通道。这一次魏地全依赖北方的韩国城池接壤防卫赵国,城墙低矮不说,城外耕地丰饶,城与城之间距离极近。骑兵夜间靠近,可连续攻城。”
秦王稷一拍手,笑道:“如今正是秋收冬藏之后,魏城之内储粮定然不少,骑兵攻城夺粮,可否不断补充军需?”
白起还未回答,魏冉却笑着摇头,拱手朝向秦王:“敢问王上,此战是否只想震慑魏国?还是说王上除了震慑之外,也想守住夺下的城池?”
秦王稷一愣,当即想明白了,朝魏冉点点头,一手握拳压在腹前,倒是略有几分君王的谦逊,“左相说的是。既然这块魏地丰饶,秦国应当守住。若是想守住土地与百姓,左相以为,该如何做?”
魏冉偏头看向白起,字字掷地有声,“杀魏国官吏,夺府库官粮,步兵守城,不扰百姓。”
白起拱手俯身,“臣领命。”
“既然如此,国尉率骑兵先行北上,沿着太行山由北至南,先斩断曲沃通道,绝了魏国发兵运粮的路,我亲率步兵,沿着安邑北上与国尉回合,分兵把守曲沃,其余步兵随着国尉往西夺城。国尉以为如何?”
白起点头,“正是此意。”
秦王稷看着白起与魏冉商议用兵,面上笑意更暖,见两人达成一致,当即抬手,“长史,取兵符……”
“慢。”
一时间,秦王稷、白起与魏冉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上首闲闲坐着的太后,却见她嘴角浅浅勾起,一双狐狸眼盛着盈盈笑意,望向下首仍低头默然站着的蒋泊宁,“听闻墨家新制了弩机,还叫国尉试了许多回,改了许多回。现在可否已经能给秦国骑兵配上了?这行军打仗的,军械如果跟不上,只怕兵力也是不足的。”
魏冉眼尖,当即瞧见白起背后的双手一瞬攥紧了拳头。
蒋泊宁也没往前走,只侧身面向太后,福身行了个礼,抬起头,朗声回道:“连弩已经改好,十日前已经交给了国尉,送去军械库批量打造。一并送去的还有新制的火油小罐,用于骑兵攻城。”
“火油小罐?”
“是。”蒋泊宁颔首,“先前国尉火攻大胜韩魏联军之后,便向巨子说过骑兵火攻略有不便,泊宁用火油浸满黄泥,装进瓦罐封好,配上羊毛绳索做火引子,点火投掷攻城,威力虽不大,但能震慑敌军,替骑兵攀城墙入城争取时间。”
太后拍手叫好,嘴角笑容却早已不见,冷眼瞧向蒋泊宁,“墨家当真是有功。本后无甚可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