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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元宵(1 / 2)


离那场没有?答案的沉默过去了半个月,清苑已挂起喜庆的红绸、贴窗花、换对联,不为新春,只?为新嫁。

满院大?大?小小的姑娘门笑靥暖融粉沁,雪肌羞怯,杏妆梅鬓,伴着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丫鬟由府门处旋裙带风地?朝里跑,笑着奔着,尤甚蝶弄晴影。

绣阁轻帘,罩住了侍双绰约窈窕的身姿,明珠面含喜色,拨帘而入,几个婆子便?退出去,只?余她静悄悄站在她身后,在镜中?瞧见了一张翠娇红韵的脸,“你瞧,多好看,真是长大?了。”

侍双原埋首整理着红艳艳的衣裙,听见声音抖了下肩,羞赧的一张脸,胭脂亦盖不住的红,她仰起头,眼里闪着初嫁独有?的、大?大?的喜悦与小小的担忧,“奶奶不是在前头厅上招呼沁心姑娘与几位官眷太太?”

“我来?瞧你好了没有?。”明珠笑着,望见她眼里一点点感伤,轻言宽慰,“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像是要哭的样子?我是最烦‘哭嫁’那一套,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嘛,怎么哭得要死要活的?”

她握着帕子哈下腰,小心地?蘸干侍双睫畔的泪花儿,笑意带嗔,“是怕他以后待你不好?还?是怕婆家待你不好?”

烟纱霞绡裹着侍双,使她像一片彩云那样美。她轻轻哽咽一下,扬着脸像是为自?个鼓劲儿地?笑起来?,“我才不怕呢,奶奶不是说‘凡事、凡物利弊皆有?之?,惯来?没个双全’?就算公婆真对我不好,我也不怕,我又不是求着他们对我好,我尽我的本分就是了。至于他,我想他既然三?番五次的上门来?求奶奶,想必是铁了心想娶我,他有?如此诚心,我就愿意相信他会对我好。再说奶奶不是总教?导我们‘好不好儿的不在别人,在自?个儿’?我才不怕呢。”

“真是长大?了。”明珠将她罩着满身繁琐的身子搀起来?,笑中?带着欣慰的泪花,“我记得那年我才回府里,你们都是些半大?点儿的小姑娘,数你和侍婵大?一些,也不过十五六,一转眼,你就嫁人了。我倒没有?什么嘱咐你的,你比她们都懂事儿,性?子也沉稳些,人又聪明伶俐,必定心里是有?成算的。只?是这个你拿着……”

言毕,轻盈转身自?另一个案上拿来?一个髹红狭长的檀木盒打开?,只?见里头是一支金簪,嵌着绿油油的一颗大?玉珠。几个指端动一动,谁知还?有?关窍,竟然将匣盖儿剥开?一层,抽出一张小折好的纸,“这只?簪子原先我买时花了二千银子,你留着,回头遇到什么难处就去当?了,也能换个一千七八的。这个是二千的银票,藏在盖子里,以后实在有?什么难了,就拿出来?使。只?是这两样东西可别叫他和婆家人晓得了,是你自?个儿的梯己。”

“奶奶,我不能要,”侍双一只?柔荑将阖上的匣子推开?,连摆着头,晃响了满头珠翠,“您已经给我陪了一二千的嫁妆了,况且我手上还?有?这两年您赏的东西,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吃喝不愁,就不必再给我了。”

“拿着!”明珠嗔圆了眼,只?往她手里塞,“我有?那么多钱,又不是今日打金钗明日做衣裳的,花也花不完。以后我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护着你,你拿着吧,也好叫我安心。”

到此节,二人眼泪均是簌簌而下,侍双正欲磕头,却见侍梅侍竹几个小的跑入门内,嘻嘻哈哈推搡着、乐着,“侍双,你好了没有?啊?新郎官儿都到了,白管家正领着往厅上去呢!”

这时二人才将泪线收干,合着众人一齐往那边儿厅上去。厅上早已挤满了一堆人,付夫人连同要好的另两位官眷太太、沁心连着另两个姐妹、再有?一屋子的丫鬟仆从,还?有?青莲自?不必说。

一屋子莺莺燕燕的笑声内,付夫人年长一些,站出来?主持着大?局,“按理说是要拜别父母,可听说你这丫头没有?父母亲人,明珠,你就当?是她的父母,还?该坐到高堂上,让她拜一拜你。”

“夫人又拿我打趣,我才大?她多少?哪里就做得她的父母?”

明珠含笑推拒,却见姓陈的新郎官儿十分恭敬地?拱手行礼,“奶奶请上坐吧,奶奶当?得的。奶奶为我与侍双的婚事操了这么多心,就是父母,也不过如此了,就请奶奶上座,受我与侍双一拜。”

至此,明珠方坐下,就望着这一双璧人自?罽毯上跪下叩首。她望着他们,眼泪一霎便?扑朔而来?,待二人起身,她果然像一个母亲,下座握紧了侍双的手,朱唇微启,却又无言,只?把她的手轻轻拍一拍,尔后,目送他二人在仆从簇拥中?走出门外,踏入那一方情天?恨海。

门外的金色的阳光,与一段金色的韶华,流年一样的人影喧嚣着,伴着笙、竹、管、弦各色仙乐闹开?。直闹到酒色阑珊,醉颜争妍红玉,方散。

月华初上,旋即便?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涌出,伴着早早就到的夜色。明珠挽着沁心的臂弯,最后一拨才将她送出园子去。

二人慢悠悠地?绕着霜雪渐渐消融的花间,沁心温柔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宋大?人都走了半个月了吧?不知可到了定州没有??”

身后尾随着另二位姑娘与丫鬟们,嬉笑喧阗内,明珠的声线是一条孤寂的溪水,涓涓细流,“哪里就能到呢?一路上恐怕风雪大?得很,大?约还?得有?半个月吧。”

二女相笑相依,沁心披着大?毛斗篷,绣鞋探出裙边,闲庭信步,“我听见青莲说,宋大?人走前还?来?找过你,可见他是真心,怎么你却犹豫了呢?”

明珠笑着,将头摇一摇,“我也不知道。”

“你是怕什么?”

她思忖一下,面色恰似风之?萧瑟,“也说不清楚,大?约是怕往后日子那么长,要是哪一天?又出什么岔子,又要将这些伤心经历一遍,多费劲儿啊?”

沁心反而笑了,握紧她的手,望一样明亮的星河,“你这么个爽快人,怎么如今却忸怩起来??唉,说起来?,我们都是自?幼无父无母的人,你从小落到庙子里,我从小落到堂子里,你是尼姑,我是倌人,说起来?好像天?差地?别,可到底也没什么区别,不信你瞧头两年的雪影、就是你那个师姐,还?不是由庙子里落到了堂子里,可见命数难定啊……”

“这我倒是明白,也想得通,可总觉得这些同我和宋知濯不是一回事儿,无法相提并轮。”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儿?”沁心睐目过来?,犀利的眼横波媚迭,“我瞧着没什么差别,你是最懂道理的,我就说几句话儿,你听听看。也不怕你恼,这么多年我心慕宋大?人,到如今也没变过,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这些地?狱一样的日子里,心里有?个念想。你瞧瞧我哪天?不是水深火热的过日子?这心里有?个念想,方觉得日子好过些。所以我劝你,别想那么多,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就该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等哪一天?,他心里没你了、或者你心里没了他,才算完呢。认识你这样久,我也想明白了,受点伤不俱什么,可怕的是没伤可受,更可怕的是你活一辈子,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似死水一潭毫无波澜,这不叫活着。我都想明白了,怎么你却糊涂起来??”

明珠细细聆听,最后往她手臂捏一把,笑起来?,“你瞧你,我不过也是个人嘛,难免也有?个害怕,你却说这么一大?筐话儿来?教?训我。我不过是有?些没底,嗨,想想也是,没底儿的事多了,我颜明珠天?不怕地?不怕的,难道还?怕这一点儿伤心难过?无非就是往后再难过一次罢了,也总比后悔要强。等哪一天?我心里没他了,或是他心里没我了,再潇潇洒洒的好聚好散。”她将腰一歪,裙如风拂柳漾起来?,俏皮地?撞了沁心一下,“听你的。”

皓月星辰,玉点冰枝,明珠心内倏然舒畅地?放下,前伤不过是过眼云,而她应该无所畏惧地?去爱她所爱的,直到不爱的那一天?。

她所爱,在风之?北。途径一月的雨雪风霜后,大?军终于抵达定州边关,比起延州,这里更加恶劣。风卷着西沙,像一把把小刀子,很快便?将将士们的脸与唇割出细小的伤口。安营之?地?离梁、黄、付等前线战士们所距一里,这是一片干涸的黄沙地?,每日喝霜饮沙,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可谓天?差地?别。

才卸下盔甲,只?见黄明苑拨开?帐帘进?来?,抱着一顶银晃晃的头盔,面上是二寸的须与满布的细碎伤口,见了宋知濯便?先行大?礼,“将军来?得真是及时,有?敌报说,辽人大?军已过了鞍子山,约莫就是过几日便?到。”

营帐外是来?往的人影,除了磨甲之?声,却无喧闹。宋知濯将手腕上的腕甲解到横架上,罩着紫貂领的襕衫旋身过来?,下颌结了靑霜,眼睑下是一条干裂的细口子,如柳叶缝一般狭长。

有?士兵送来?两碗水,二人就着斗笠碗大?大?的敞口引项倾尽。宋知濯抬了手背横揩了唇与下巴上的水渍,撩开?衣摆坐在长凳上,“粮草可已到前方?将士们死伤如何?”

“回将军,粮草十天?前就到了,在此前,一直由定州与周边几个州县补给,倒没饿着将士们。正如八百里递给将军的军情上所说,自?我们来?,已与辽人三?十万兵马打了三?仗,末将等不力?,有?负将军盛名,虽说未让辽兵寸土,却死伤三?万将士。”

“辽兵自?幼生活在这黄沙之?地?,此地?地?形天?气,无疑对他们是天?助,可我军将士自?幼在中?原长大?,对这里不适应,难免吃亏。你传我令给梁、付二位将军,辽人那三?十万大?军同我方纠缠了这一个多月,恐怕已是精疲力?尽,正好由我这里调三?十万兵力?过去,趁着辽兵大?军还?未到,先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也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末将领命!”

稍刻,黄明苑退出军营,与另一将士一同抽点兵马,独宋知濯在帐中?。长途的疲惫已被这里的黄沙肃杀所洗净,他随意洗了把脸,便?将剩余将士召集入帐部署,忙碌得已经没有?闲暇想起明珠。

可当?塞北的月玉镜一样悬照着人间、当?严酷的风沙融于黑夜时,他还?是无可避免的会想起她,想起她没有?回答的沉默,只?觉比战争更残酷、更揪心。然而只?等第二天?乌金复起,他的脑子又会被危机四伏的战事填满。

三?十万人马抽调走后,剩余大?军仍旧原地?未动,直到黄明苑带来?捷报,“不出将军所料,辽人三?十万兵力?已是疲惫不堪,被我军将士围困,正逃往鞍子山方向,恐怕是想去与他们的大?军汇合。”

宋知濯的眼虚起,睫毛将干涩暴烈的风沙滗成虚影,一行走,一行扭头对身后一将士吩咐,“写个捷报八百里传递回京,眼下就要元宵了,也让圣上与宋相及满朝文?武百官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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