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扭过头,又看向对方,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深深的眼瞳。这胆子确实大得很。
大到说出这样的话来时,依然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讲一件最普通的事“大厦将倾却未倾呀——”
她唇角微翘,拖长了语调道来时更有种娇俏的可爱,但是说出话语却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所有人仰头都看到它还矗立在那,怎叫人安心转往他处新建高楼呢?”
“贵人不想想如何将其推倒吗?”
桓襄有一瞬觉得眼前这少女是窥到了他的身份,因而以放肆之言挑起他的兴趣,但是以他犀利逼人的眸光扫来,无论如何都看不到那天真美丽的外表下任何他意。
昨日之前未见过她,由此可知,她当是新来此地,若说不晓得他是谁情有可原,只不过光凭匆匆一眼便跑过来说下这一番话,倒是值得探究了。
同时,好奇与疑惑也无可避免地缭绕在他心间,怎么有人会对于大夏朝有这般纯粹的恶意?
这世上生有反心之人多了去,便是冷酷专断如他,也不敢将此等言论挂在嘴边,为何她便能说得此般肆无忌惮?
不是没有寻求出仕机会之人在他面前危言耸听大发厥词,但那也要百转千回拐着弯子地旁推侧击,哪敢直白到这份地步——于是康乐王的侍从们无比震惊地看到王上面有舒缓,当真是配合地问了一句“愿听高论。”
虽说王上不能称是“和颜悦色”,但笼罩了一早上的低气压确实正在渐渐散去。
小小少女于是更加高地抬起下巴来,且看她负着双手挺着胸趾高气扬的姿态,当真有种博学之士在发表策论般的气度,也不知是学了谁人。
“贵人可曾见过,当日月还悬挂中天时,有群星闪耀之地?”
她慢慢道“天下都在广积粮、筑高墙、静观其变,请恕我直言,等他大厦倾大概也只是妄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人在等,也有人在扶,有人釜底抽薪,也有人添砖加瓦,到头来那人仍是坐拥天下,仍是一言九鼎,仍是一句话能叫人生、叫人亡,叫我说,贵人们岂不是找错了问题的根本——日月不死,如何看到群星?”
语声含笑,但字字带杀。
桓襄都有些惊异了,这究竟是谁家养出来的女儿?
那少女说到兴时一拍掌,开心道“虽说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但是不先下手为强怎知这非自己可动之利?贵人想见高处之风景,徐徐图之恐落后一步,既然怕被天下针对,那么就手握大义,师出有名就好了。”
桓襄眉毛高挑,呼吸都是一滞,许久才陈胜道“何谓师出有名?”
再野心勃勃的枭雄也要局限于时代的认知,但对于一个生来就为“祸国妖孽”的人来说,龙椅上之辈是她之敌,她眼中压根就不具备对于皇权的丝毫敬畏。
所以她才能这样坦然又无畏地嬉笑“清君侧呀~”
跟随在康乐王身边的侍从们当然知道利害,在这少女屏退婢女说下第一句话时就知道接下去的话有多震撼,在王上一句“愿听”之后,恐接下去之言是自己都不能听的,因此他们早已在闪身散开,守卫在院落附近,隔绝任何人靠近。
只有桓襄听得这番阴毒的计谋“勤王救驾也不是难事。”
“反正天底下的蠢货只要名义足够,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地龟缩下去,编造名义还不简单吗?或者说,坐实了名义又有何难?”
“我观贵人额生红云,身有紫气,想来非常人,且听……”
……
澹台鹤听闻康乐王正在别院,唯恐自家小师妹冲撞了不该冲撞之人,匆匆赶回来。
遥遥看着齐齐整整低头肃立在廊下的婢女们就觉得不对,倒也未冒然拔出腰间剑,只是不顾拦阻冷着脸直闯入内,还未入院,便见得院中樟树冠盖如阴,树下一高一矮正在辩驳着什么的模样,瞬间眼都红了。
“千叶!!”
千叶猛然回过头,看到鹤师兄的冷脸,眨巴了眼睛有些畏惧,顿时停住不说了。
想要拦路的侍从停顿了一下,就被他蓦地穿过封锁线,大步流星入内。
立刻就有隐蔽在院中的护卫闪身挡在主人身前,桓襄眯着眼看去,来人岂止是风姿卓绝,这般名士气度着实叫人见之忘俗。
那刚才还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小少女,瞬间就崩了她自信笃实的策士姿态,啪嗒啪嗒跑过去,牵着来人衣角,着实一副乖巧的模样,讨好地仰头笑“师兄~”
素衣的青年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挡,锐利的眼神猛然一抬,直面他的眼睛“在下雁阳澹台鹤,请问阁下是?”
雁阳……
桓襄倏地眯眼看过去,那小少女还在师兄身后探出个脑袋,悄悄对着他眨了眨眼。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