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白日里旷亮的天空此时黑漆漆的,唐苑独自坐在冰凉的田埂上,用力吸了吸鼻涕,命令自己不能再哭了,刚从家里跑出来时并没有带纸巾。
今晚是除夕之夜,本该是阖家团圆幸福美满的时刻,她却又一次遭遇了父母最严酷的催婚。
母亲话里话外夹枪带棒,气势如虹,归纳起来就一句话:如果唐苑再不结婚,她与父亲再无颜见村中父老,就算死了也是闭不上眼的。
唐苑心中大恸,又忍不住烦躁,老爹老娘想她怎么样呢?她也想结婚啊,可不是没人愿意配合她嘛。
别人或许是要求高,她可是低到尘埃里,可总也遇不到那个和她走到最后的人。
她总觉得是她命犯孤星,也或许和她梦里那个男人有关。
自从她有记忆起,那个手背上有颗小红痣的男人就隔三差五地光顾她的梦境。
男人有时是素雅的青衣长袍,宽松硕大,衣袂飘飘,隐在五彩祥云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有时又是紫金窄袖官服,伏于案上提笔写字;有时是一身白衣胜雪,正在一片花草间翻土施肥……
但是他从来不与唐苑说话,即便唐苑用尽办法试图与他交流,甚至揪着他的衣襟使劲骂他,也是无济于事。
他总是那样微微笑着,一脸淡漠疏离,就像世间的所有人都不配与他亲近一般。
对于这奇怪而反复多年的梦,唐苑从心存恐惧到强烈好奇,再到狂热地追究真相,再后来破罐破摔淡然处之,这其中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堪堪是百爪挠心惊心动魄。
以至于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高中和大学,没有早恋,没有暗恋,也没有明恋,甚至连男人都没有正眼瞧过。
鉴于她自己搞对象的希望极其渺茫,毕业之后,唐苑就开始被父母安排了高频率的相亲,只是几年过去了,她仍是孤身一人。
唉!蹉跎啊蹉跎啊,可爱又美丽的青春就这样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唐苑大力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狠狠甩出去,对着遥远的北极星狂喊起来。
“北极贝贝,你这狗屁闺蜜,怎么现在也不来安慰我一下!姐姐可是太惨了!”
唐苑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双手抓满泥土朝着夜空丢出去,只是没有扬起多高,就又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那些飞舞的细小土渣甚至翩然落在了她的头发和脸蛋上,这让唐苑怒不可遏。
父母不理解她,工作也很辛苦,她是舞蹈老师,平日里教二十多个孩子跳舞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放假过年了,父母又给她整这鸿门宴。
太委屈,太悲伤,太无助,唐苑不想再伪装自己了,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一口年夜饭没吃上,就被亲爹亲妈骂了个狗血淋头,最要紧地是那一桌子菜还是她做的,里边还有她最爱吃的蒜苔炒腊肠与可乐鸡翅。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生活太没劲了,除了相亲和结婚,就没有点其他娱乐活动昂!”
“北极贝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也是我唯一的闺蜜,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让他们尝一尝失去我的滋味,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宝宝心里苦啊,我想去一个没有相亲的世界!”
唐苑渐渐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自幼在城郊的村子长大,这边山清水秀,空气质量良好,尤其是夜里,漫天繁星烁亮耀眼。
妈妈告诉唐苑,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善良的神仙,她们可以在天上倾听我们的心理话。
于是小小的唐苑挑选了北极星做她的好朋友,从此她所有的喜怒和秘密都说与她听。
唐苑总觉得人心会变,但是星星不会改变,尤其永远停驻在北天的北极星,更是恒古不变,她是最可靠的伙伴,可与她福祸共担,一路相随。
过了很久,唐苑终于哭累了,颤巍巍站起来,她紧了紧衣领,脚步虚浮,踉跄着往家走,牢骚满腹没有用啊,还是得回家睡觉。
本来晴朗透亮的夜空里,不知何时涌来好些个乌压压的云彩,遮住了星光,也让唐苑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觉得心口闷疼闷疼的,两条腿也灌了铅似的沉得抬不动。
忽然之间,雷声大作,狂风四起,一道亮白的闪电从唐苑头顶掠过,她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并努力仰头看了一下。
眼前的村庄和田野变得模模糊糊,自己的身体也像过电一样不受控制地抖如筛糠,莫不是她被雷劈中了?
老天劈人这么草率的吗?她唐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虽然她过得不太如意,可是她还不想死的,好吧!?
眼前的世界渐渐远阔,唐苑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原野平畴,大江奔流,苍山耸立,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烟火人间尽收眼底。
完了,除夕夜,我被一道惊雷劈死了,原来死后是这样的啊,飞啊飞啊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魂魄无所依,浑浑噩噩四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