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师长叹一声。巨人越是走近他,那肥胖臃肿的躯体越是缩小,渐渐的,它成为一个寻常的人形,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只是表情怯懦呆滞,行动迟缓,反反复复也只念叨着:爸爸,爸爸。
仿佛这是他唯一会说的词语。
他坐在古老师身边,拉着古老师的衣袖,像一个童稚的孩子依靠自己的父母。
飘落的雨水打湿两个人的头发,古老师为他擦去脸上的水,把湿透的头发拨开。老人笑了,很温柔,也很平静:“乖。”
男人的身体变得透明,像海水里漂浮的水母。他消散了,一把光猝然炸开似的,古老师摊开双手,尘屑一样的光粒落在他的手掌里。
“……‘鸟笼’里的人不会老,落入‘陷空’时是什么年纪、状态,就永远都是那样的年纪和状态。”姜笑说,“那个巨人不是镇民,他是古老师在雾角镇‘鸟笼’里创造出来的东西。”
随着男人的消失,雾角镇的房子、周围的树林也纷纷随之消散,唯一还留着的,是泡在水里的镇民尸体。
余洲意识到,那个巨人,确实是古老师的孩子。
古老师是出门为孩子买早点,意外落入‘陷空’里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落入陷空的老人是为了什么才会制造出一个这样的巨人?
巨人被关在高塔里,只有夜晚才能出门行走。巨人想要见到其他人。它深夜在镇上行走,是为了寻找玩伴吗?巨人依赖古老师,喊他“爸爸”。
可是巨人同时也吃人。
在孤寂无人的“鸟笼”里,矛盾的古老师制造了雾角镇,也制造了他的巨人。
“不是我不想让你救古老师,而是没有意义。古老师是雾角镇的‘笼主’,雾角镇里唯一的活人,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姜笑看着下方的镇子,“至于其他人,救不救都没有区别。”
在“鸟笼”中死去的活物,将永远留在当下的“鸟笼”里,失去离开的机会。
雾角镇的居民,猫子狗子,陈亮和陈意,爬塔的大汉,在镇子外头被怪物捕捉吃下的新生者……所有曾鲜活的生命,都已经成为雾角镇地面上萦绕不去的死魂灵。
海啸会夺走他们的生命。而一夜之后,他们会复活,继续扫洗、说话、做事,在这个枯燥无味的狭小镇子上,度过没有尽头的漫长时光。
包括那个笨重的巨人。
古老师在这个‘鸟笼’里所拥有的,就只是这些东西而已。
余洲在瞬间,理解了老人疯狂嘶吼“杀了我”的心情。
只有历险者可以夺走“笼主”的性命。所以古老师设计了一个,只有自己死去才能通过的谜题。
“这是一个死循环。”姜笑说,“进入‘鸟笼’的历险者中,如果出现新生者,同行的必定有老手。老手会提醒新生者不要随意伤人,更不要贸然因为笼主的挑衅而起杀心。”
向来冷静以至于冷漠的渔夫帽开口:“他永远不可能离开。”
“进入‘鸟笼’时,哪怕找不到笼主,无法解开笼主的谜题,也绝对不能贸然行事,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死去。”姜笑说。
保全自身性命是最重要的。同时,也没有人会去故意杀害笼主。
除非——有人想要留在“鸟笼”里,制造一个完全由自己把控的空间。
“记住四十二这个数字。”姜笑说,“对一般人来说,经历四十二个鸟笼,就是承受能力的极限。历险者不会再愿意继续跋涉,他们同时也充分了解了‘鸟笼’和‘笼主’的规则。历险者们会寻找合适的‘鸟笼’,成为它的主人。”
历险者会隐瞒身份,伪装自己,以图取笼主而代之。
笼主会警惕历险者,同样也伪装自己,伺机反击。
渔夫帽:“历险者多不多?”
姜笑:“非常多。我在这里呆了三年,没见过重复的历险者。”
渔夫帽:“四十二是极限,但你经历了一百多个‘鸟笼’。”
姜笑:“对。”
渔夫帽打量她,不吭声了。
柳英年小声嘀咕:“笼主也……挺可怜的。”
“典型的‘新生者’思维!”姜笑毫不留情,“再多经历几个‘鸟笼’,你就不会怜悯‘笼主’了。为了保住自己的‘鸟笼’不被历险者夺走,你想象不到的所有最恶劣的事情,都会在这里发生。”
随着大水退去,怪鱼缓缓降落。
得知离开雾角镇,还要经历下一个“鸟笼”的时候,余洲就再没有说过话。他失魂落魄地抱着怪鱼的独角,茫然无措。
怪鱼抖动背脊,他们纷纷滚落。余洲抓住鱼鳍,但不知道自己能否对它说话。
黑色小瓶子里的小鱼干看起来之所以像蜥蜴,原来是因为有四条长长的鱼鳍。余洲抚摸它黑色的骨头,怪鱼不再发出声音。
姜笑在他身后嘀咕:“新生者初入“鸟笼”,经历的都是温和简单的谜题,至少绝对不会涉及杀伤人命的选择。我怀疑你身上的小鱼干触发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鸟笼’规矩,我们才会来到雾角镇。”
余洲茫茫然地想:不好意思,除了小鱼干,我还有一本怪笔记。
见他沮丧,姜笑咬着棒棒糖在他身边走了两圈,下定决心似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听老手们说过,这里存在一个特殊的‘鸟笼’,‘笼主’拥有一把独特的钥匙。那钥匙可以让人回到现实世界。”
余洲双眼一下亮了起来:他想起柳英年说过,曾有人从“陷空”里回归。
“真的吗!”
姜笑:“你相信了,它就是真的。”
但这已经足够让余洲重新精神起来了。
怪鱼甩了甩尾巴。就像雾角镇上所有东西消失时一样,光芒从怪鱼骨头里微微爆发出来。它化作无数光屑散开,瞬间映亮了被黑雾笼罩的、死气沉沉的雾角镇。
“等等!!!”余洲失声大喊,“不要走!!!我还有问题……”
“我还在哦。”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条小拇指大小的黑色鱼干“啪”地出现在余洲肩头。
余洲:“……?!”
鱼干:“是的,我会说话哦。实不相瞒,我是这片海里……”
樊醒一个巴掌扇过去,小鱼被拍到了地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樊醒说,“别管这怪东西,快离开这里吧。”
鱼干挣扎着飘起,哼哼唧唧,这次选择游到姜笑身边。
纵使是反复强调“鸟笼里一切都可能发生”的姜笑,也不能立刻接受这条会说话的鱼干。
鱼干:“我可以给大家带来好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