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院。
此时年?氏已然能起身了,她正在亲手缝一件夏日?的寝衣,抬头?问道:“爷今日?去送大军开拔,怕是也?累了。这天儿热成这样?,一路送到德胜门别中了暑气?才好,叫人送两碗咱们院里熬得甘草薄荷汁去。”
寿嬷嬷刚答应下来。就见?绯英从外面进来,垂着头?道:“爷去了凝心院,奴婢瞧着苏公公还捧了两坛子酒去。”
年?氏手里的针线就停住了。
寿嬷嬷挥手让绯英出去,见?主子眼睛上又一片雾蒙蒙的水汽,真是心疼的要?命:自打小?格格没了,主子没有一天带笑的。
她还没劝,年?氏自己先眨了眨眼,到底没落泪,只道:“爷要?喝酒,去凝心院松快一二也?是应当的,我这个身子骨,也?起不来。”
虽然女儿刚出生两日?就夭折了,但到底是十月怀胎,年?氏该做的月子还要?做。且因为女儿伤心也?有些伤身,太医诊了脉让最?好做足双月子,好好养着。年?氏如今别说不能喝酒,汤药都不能离口。
寿嬷嬷不由心疼道:“主子一心都是爷,怎么茶壶煮饺子似的还不肯倒出来。上回夫人来瞧主子,不是提过一句,家里的二爷已经捎信来了——那还不是主子跟二爷写家书劝慰的缘故……”
她还没说完,就被年?氏厉声打断:“这事儿以后不许再提!”
年?氏对她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寿嬷嬷吓得不敢站着,连忙跪了请罪。
年?氏出神。
自己入雍亲王府,跟年?家上下完全效忠四爷不一样?。
二哥的脾气?,连阿玛都说,不是个肯听人劝说教导的,阿玛都管不了他。如今他肯俯身言明四爷才是他唯一的主子,甚至高?于皇上,这才是真的效忠。
自己在其中的作为,不必拿出来说给四爷听。
四爷有登基的那一日?,自己作为他的女人,自然是有得封的那一日?,她讨什么功呢?
可二哥不同,有今日?提前效忠的功劳,就是来日?的从龙之功,只盼着若有那一日?,四爷能记着二哥,记着年?家的好。
年?氏让寿嬷嬷起来,又道:“爷跟我心里都记挂着彼此,爷每两三个月去看个旁的格格,又有什么要?紧。我精神不济,嬷嬷看着这院里的下人,都不许嚼舌根,不许生事,都安安分分的。”
寿嬷嬷应下,看年?氏侧过身去歇着,才悄悄退出去。
主子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她失女伤感,四爷一来,两人难免对着落泪。一次两次,是一对失了爱女的男女的深情,可要?是多了,也?难免让四爷觉得这个院里只是凄风苦雨的。
还不如主子养好了身子,再如从前一样?,跟四爷说笑谈讲,一看就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姻缘。
这个道理她都明白,主子自然更明白。
因而出了五七后,主子就让人把从前给小?格格准备的所有衣服、物件儿都锁起来不许再摆出来。连屋里的陈设也?都换了新鲜雅致的,不再阴沉沉的。等主子身子好了,她跟四爷就仍旧会回到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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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心院。
四爷跟宋嘉书正在对坐喝酒。
四爷这回喝的慢悠悠——前两回都是心里存着郁闷的事儿,来了就奔着杜康忘忧去的,都没上菜,就是硬喝,很快也?就醉了。
这回是让大膳房送了一桌酒膳来,打算好好喝一杯。
宋嘉书夹了一块生黄瓜片吃了。
四爷的目光就随着落在那一盘子奇怪的菜上。他从前在前院跟十三,跟佟家人,跟福晋的乌拉那拉家人等都是喝过酒的,府里的酒膳哪几?种他很清楚。
可无论哪席酒膳的菜单里,都不会有这样?一盘子生了吧唧的菜碟:生菜叶子打底,上面齐齐整整码着些黄瓜块、莴苣块、芹菜条、苹果?块,还有一些鲜灵灵的红色小?萝卜。
这是个什么?
在四爷心里,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摆盘垫盘子的,还得细细雕花才行。
而现在钮祜禄氏居然就跟个兔子一样?,直接吃这些生的芹菜萝卜。他还亲眼看着她轻而迅速的用筷子扯了一块生菜叶子吃。
这也?能吃?!
宋嘉书吃菜叶子吃的津津有味。
四爷是想喝酒放松,但她可不能跟着放松起来!
四爷酒后吐真言,顶多说说李氏让他烦心这种小?事,可宋嘉书万一真的醉了,秃噜出来,我等着十八年?后当太后,那可就完了。
别说十八年?后当太后了,她肯定会被当场咔嚓,只能等着十八年?后争取又是一条好汉了。
虽说她跟耿氏试过酒量,也?曾自己关起门来摸过自己酒量的底,还把四爷喝醉过去一回。可四爷每次带来的都是烈酒,她也?不确定自己就真的千杯不醉。
尤其是这回,四爷还叫了酒膳,摆明了就是要?长饮的节奏。宋嘉书就让大膳房捎带一盘青菜来,还私下让白宁把给她的茶换成红茶蜂蜜牛乳。
蜂蜜水和牛乳都能解酒,青菜里头?的维生素也?有利于酒精分解。
除了这双管齐下,宋嘉书还偷偷提前吃了点?心垫了肚子——空腹喝酒最?容易喝醉了。
这样?全副武装的上了阵。
四爷夹了一块笋,看着面前的人吃完生菜吃黄瓜,然后又荤素搭配的给自己夹了一块鸭腿肉吃。
果?然钮祜禄氏喝了酒,在他跟前有一种特殊的自在。
平时的钮祜禄氏,规矩而沉静,年?节下的时候,府里福晋举行的家宴,他记得钮祜禄氏规规矩矩低头?吃饭,面前有什么吃什么。
还是这样?看着,让人心情更好。
宋嘉书不知道四爷想什么,就算知道估计也?是苦笑:我这是没办法,生怕肚子里没东西,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陪酒,喝醉了酒后惹祸。
两人就这样?喝了两个时辰,桌上除了冷碟外,热菜已经换了三轮。
宋嘉书没觉得醉,但是货真价实的坐困了。
要?知道她这几?日?都忙着整理家当,做收纳达人,每日?也?没闲着,脑力体力都消耗了不少?。
四爷也?喝到了□□分,正是多一分就要?断片的程度。
见?她双眼有些睁不开的晦涩之感,不由道:“原来你也?会醉的。”上两回都是人家女人没事,他醉在自家格格屋里。四爷这心里也?是奇怪着呢,自己后院难道有个藏而不露的女武松,能连喝十八碗?
这回终于满意了。
宋嘉书见?他给□□,连忙就下来,说是今儿已经不能再喝了。
四爷也?一样?,他也?喝不下了。
今天出门给十四送行,他凌晨三点?就起来了,折腾了一日?。有酒撑着还罢,这会子一停了酒就困乏的不得了。顾不上旁的,由丫鬟们换过衣服就睡过去了。
白宁白南还在收拾自家主子,准备换件好看的寝衣,然后再熏点?甜美的香,营造点?美好的氛围。
结果?扶着主子一过去,四爷已经睡实在过去了。
白南都要?急哭了:四爷一年?就来这么几?回,咋回回喝了就倒下睡。格格是他的侍妾,又不是酒馆儿老板娘!四爷怎么就只喝酒呢?
宋嘉书懊恼的是另一件事情:这次又没机会开口要?只小?狗了。
只能等明天早上,看看四爷若不赶着走,她就试着提一下。
然而次日?清晨,四爷换过衣裳不准备用膳就急着要?走。
虽然宫里皇上金口让他这些日?子不必入宫,他只管歇着就是。但他昨心情不好,从前院进来就直接过来喝酒,外头?还有事儿要?办呢。
十四这一走,他作为同父同母的哥哥,得比旁人更关照他府里的情况。今晨便准备跟福晋用顿早膳,商议着让福晋去看看十四福晋和府里的孩子们。
皇上的心明镜似的。
素来知道老十四跟自己亲哥不甚亲近,倒是跟老八这些走得近。
但这回老四这个做哥哥的却还是公正的举荐了他,又记得照顾十四府上。皇上看在眼里也?会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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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也?是连着三次喝了酒不是扭头?就走,或是倒头?就睡,四爷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是钮祜禄氏从来不抱怨,脸上也?一丝不快没有,他就更觉得得赏点?什么。
还记得钮祜禄氏早上奉茶的时候,他尝了一口,是金骏眉。
四爷记性特别好,知道在钮祜禄氏的小?库房里,这已经是排在第一位的茶了,可见?她的好东西确实不多。
等跟福晋商议好了正事,四爷回前院让张有德开库房找东西。
先找送去十四府上的东西:也?不要?什么贵重的东西,显得郑重虚假了,四爷准备找几?张小?孩儿用的弓,给十四家的几?个侄子。其余女眷所用之物,就由福晋来安排。
然后四爷就取了茶册来看,准备给凝心院送些好茶去。
苏培盛多灵啊,趁机来问四爷昨儿说起的给凝心院做架子和搬瓷罐的事儿。
于是还没到晌午,宋嘉书这里就迎来了六个小?太监。
其中两个小?太监一组挑着扁担,中间吊着一只能装下一头?猪似的大柳筐,装了许多被棉花包着的瓷瓶。
另四人捧了两坛子酒、几?盒子茶叶。
白宁给了赏赐送走了小?太监们就有点?哭笑不得:“爷竟真的送了这么些瓶瓶罐罐来,还是一路从前院抬过来的——多少?人看着这大筐,只怕以为咱们凝心院得了什么好东西呢。”
宋嘉书笑眯眯:“这就是好东西啊。”
要?是她还能回到那个时代,这一个瓶不得北上广一套房啊。
就算在这个时代,能让四爷这位神仙点?头?的瓷瓶,也?绝对宝贵。
果?然,宋嘉书带着人拆开棉花,就忍不住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