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儿子说,昨晚回各自额娘处,已经外敷了药酒,内用了补身子的甜汤,四爷的小心脏又有点伤感起来:皇子们守灵更加辛苦,更是要长跪端严。宜妃、荣妃、成嫔娘娘都悄悄遣人送了药酒、治风寒的成药来,就装在茶壶里?掩人耳目。
可德妃什么也没送。
他后来去永和宫里请安的时候,德妃还提到过这件事:“你皇阿玛都守着规矩,你们自然也要吃苦。宜妃她们……这是没叫人发现,若是让有心人闹出来,惹恼了你皇阿玛倒不好呢。”
四爷垂头应是。
但忍不住要想一想,要是老十四,额娘会?不会?还这样守着规矩。
他可是前半年因着接连丧女瘦了许多,连皇上都特意嘱咐,让雍亲王守灵的时候穿的厚实一点,特意赏了一回皮袄,而额娘这里?则什么都没有……
从复杂多年的母子关系里?醒过神来,四爷开始问两个小儿子正事。
对着两个腰那么高的小孩,四爷根本也没想过套话,直接问道:“这些日子,你们三哥可有照应你们?”
四爷就眼见得弘昼的嘴就撅了起来,简直能挂个茶壶。
“阿玛,三哥从不跟我们吃饭,他只跟年纪差不多的堂兄们一处说笑用膳!”
弘历虽然半低着头,但也能看到,弘昼说出说笑二字后,阿玛的脸色又沉了一层。
四爷知道弘昼的脾气,大概是幼子的关系,很有些天真烂漫。
倒是弘历更稳重沉得住些,于是又问弘历:“一回都不肯带你们?”
弘历低头回道:“有两回九叔家的堂兄要叫着我跟弘昼一并用,但三哥体谅我们小,只怕跟着堂兄们照应不过来,就叫嬷嬷好生照料我与五弟。三哥还用心嘱咐嬷嬷不能稍离,想来是心里?很记挂我跟弘昼的。”
弘昼听了,嘴就越发往下弯,几乎要撇出脸上去。
四爷转头斥道:“这是什么怪样子,再不许做!”
弘历不安的动了动:“阿玛别生气,三哥从前教导我们功课,弘昼难免有些怕三哥,并不是故意不敬兄长。”
四爷再去板着脸看弘昼:他现在心里?自然也恼火弘时不肯看顾弟弟,但无论如何雍亲王府的体面最重要。哪怕弘时做的再不对,弘昼也不能对兄长这样明目张胆的不满不敬,提起来还敢撇嘴!
弘历也扭头看弘昼,对他皱着眉使眼色。
弘昼面对这样严厉的阿玛和四哥,一时所有委屈都涌上来,忽然躺在地上开始嚎啕:“三哥扔我的蹴鞠,扔我的陀螺,拿鞭子抽我院子里?的小太监,还不肯理我。”他不但嚎啕,还边嚎啕边打滚。
四爷懵了:他见两个小儿子不多,儿子们也对他又怕又敬,是真的没见过弘昼耍横。
弘历倒是见得很多,弘昼这招躺下只打雷不下雨的干嚎,是他的特长。
见阿玛脸色不好,弘历连忙喝止:“五弟!”
弘昼继续打滚。
耿氏是个保护欲望极强的母亲,再加上弘昼本身就比弘历心性单纯,没经历过什么差点死了亲娘的剧变,所以他也算是个被宠大的,有点任性霸道的孩子。
此刻他躲避着弘历拉他的手,继续干嚎:“四哥也骗人!你明明知道三哥是讨厌我们,他让嬷嬷赶紧把我们领走不许烦他!你也骗人!你也骗人!”
弘历是真的急了。
他这回忘了特意教弘昼,别告三哥的状,没想到弘昼除了告状,居然还敢在阿玛眼前放赖。
果然四爷反应过来之后,火冒三丈:眼见一个长子要废了,难道还要废一个幼子吗?
于是一把拎起了弘昼的领子。
弘昼被拎在空中,跟一只胖猫崽子一样,也愣住了。
在耿氏处,谁敢拎他呀!他一躺下打滚,嬷嬷太监都恨不得围着他磕头,小祖宗您快起来吧,您想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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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书跟耿氏正在福晋处交账。
福晋这回入宫大概实在守孝辛苦,又跟不省心的婆母和妯娌们一处绷久了,很露出些疲乏之态,没有原来的端严。
虽在德妃面前动辄得咎,然福晋看钮祜禄氏和耿氏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并没生出那种‘多年媳妇熬成婆,我也要折腾人’的恶意,反而有点心生怜悯:都不容易啊。
尤其是钮祜禄氏,差一点就是能做侧福晋,跟自己进宫一起去露脸(加倒霉)的人,结果凭空多了年氏,钮祜禄氏侧福晋之位没了不说,本来一年能有个十次八次的恩宠,也直接对半减少,降到三五回了。
再看两人帮着管家这一个月,处处小心,每日都叫了自己留下的嬷嬷一同去旁听,不肯逾矩。
且门户管得严,并非一味纵容下人收拢人心,而是很抓了几个趁着主子都不在家,仗着资历老些,带头赌钱吃酒的嬷嬷。两人既没有徇私枉法,也没有越俎代庖的发落,而是都扣着等自己回来,福晋看了也觉得省心。
听说前院张有德也抓了两三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当然这就轮不到福晋来管了,估计四爷会管。
宋嘉书就听到福晋用从未有过的疲倦温和语气道:“难为你们了。先回去歇着吧,等我禀了四爷,必要赏你们辛苦的。”
她跟耿氏退出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诧异:福晋这是怎么了,难得听她这么多愁善感的。
耿氏更实在一点:“不知道爷跟福晋会?赏什么呢?”然后又拉着宋嘉书小声咬耳朵:“话说,今年特殊,小年福晋都不在府里?,这年底的银子还没发呢!”
不用她格外提,宋嘉书本人也是个俗人,也对年终奖有深刻的期盼。
其实在雍亲王府的日子,跟她一开始想象的女人间争宠啊、你死我活啊并不同,尤其是福晋拎着她开始帮忙管事之后,她的日子就更像是在公司打卡上班,而非在王府后宅当妾。
其实除了年节下要奉献自己的膝盖跪来跪去外,在某种?程度上,人被践踏的自尊,比在很多变态的老板手下混日子还少些。
起码没有人指挥她去买早饭占停车位,九九六还不报销打车费。要是男上司,还要承受扑面而来的男性自信,和那些没有边界,对女人来说是骚扰,对他们来说是风趣的‘幽默感’。
那时候支撑宋嘉书的,跟每一位打工人一样,就是奖金和每年的年终奖。
她跟耿氏对着星星眼起来:不知道今年福晋会?给她们俩发什么额外的年终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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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直到沐浴更衣,又狠狠睡了一觉才觉得缓过来。
守着丧仪制度的身子累是一回事,但时时在德妃跟前透不过来气又是另外一重累了。
四爷倒是没了对照组——老十四当大将军出征去了。
可福晋这里?对照组一点没少啊,十四福晋可是戳在京里?,戳在德妃眼前。又因为十四阿哥不在,德妃对小儿媳就更好一些,四福晋在旁边只能陪笑,脸都僵硬了。
福晋起身后,便有了些精神,便命人去前院请四爷。
四爷来的时候,面色不算好。
他刚刚知道弘时干的事儿,又被弘昼气了一遭。如今罚着弘昼抄书,弘历在旁边陪罚兼监督,才往后院来,脸色当然不好看。
福晋不知道前院阿哥们的事儿,只觉得丧仪期,谁都不能是笑容满面的,何况福晋想想四爷跟那群爷们呆了这么久,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
于是也不慰问四爷,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府里?简约过年的流程。
然后又道:“去岁为了圣躬不安,原本府里?的格格们初五都能见一见家人,也都免了,今年……我想着初五的例还是暂免,倒是许她们端午见一见吧。总不好好几年见不到家人。也太苦了些。”
四爷想了想,点头允了,又加了一句:“以后李氏的家人上门都先去前院让张有德过一遍。”
福晋微微一怔,还不及完全想透,只能先应下。
然后定了定?神道:“爷,还有一事,这回府里?的事儿钮祜禄氏和耿氏很是妥帖尽心,我想着该赏些什么,也叫人看着,安分?守己又能帮爷分忧的人自有好处。”
四爷再次点点头:“福晋赏罚分?明,也很会?教导下头的格格们。你按着自己年节下的单子赏吧,我从前院也赏一回。”
说着起身要走:想想三个儿子就糟心,还得去料理。
福晋福身相送。
旁边周嬷嬷和伺候的赤雀扶起福晋。
四爷和福晋这种?交流方式,她们总觉得怪却说不上来,可这么多年,劝无可劝,这样倒也习惯了。
要是宋嘉书在,肯定能知道怪在哪里:这不是夫妻,这是一个公司董事长和副董事长在讨论分年终奖!
周嬷嬷见福晋的脸色还是发灰,就心疼道:“福晋也太善心了些。格格们对爷和福晋来说,也就是奴才们,给主子分?忧是应当的呢。”
福晋唇边慢慢浮上一丝笑容:这世上啊,除了乾清宫里坐着的一个主子,别的谁不是一层层奴才?
上层拼命踩着下层的头,只为了显得自己站的高点,也没什么趣。
作者有话要说:①见于清实录中所记载一事:康熙五十年(1711年)底,胤禩生母、良妃卫氏病故。治丧期间,胤禟与胤禵、胤?等一起,每日轮班送饭,大张筵席,车马喧嚣,人皆瞩目。胤禟曾邀约时为雍亲王的胤禛,一同给胤禩送饭,遭到拒绝。这也成为胤禛继位后,他受到痛斥的事由之一。
②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敏妃之丧未满百曰,胤祉就剃发,因为此事被降罪为贝勒,王府里自长史以下都被不同程度的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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