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这么多天,众人都是归心似箭,除了每隔一刻钟就按照韩东的嘱咐停下来飞快地替换临时赶制的车轴之外,全都埋头狂奔。
等终于能看见平山县的城墙时,城门早就关了。
好在度蓝桦出发前就拿了肖明成的手令,阿德先一步跑去叩门,等众人赶到城门口时,城门正好打开,一行人马不停蹄长驱直入,直奔县衙而去。
一路奔波,心如死灰的张慧情况有点不好,度蓝桦也没敢把她往大牢里扔,而是找了一间空屋子安置,又请了宋大夫来看。
见她深夜赶回,宋大夫又惊又喜,可看到张慧的脸色后,来不及寒暄就上前把脉,又让人连夜熬药。
度蓝桦道了谢,不顾雁白鸣死乞白赖的要糖果,胡乱搪塞几句就朝后院正房去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脚步已经快了许多。
夜深了,但肖明成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正胡思乱想间,却隐约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愣了下,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琢磨时,却听门吱嘎一声响,一道久违的声音幽幽响起,“肖明成,你睡了吗?”
肖明成蓦地瞪大眼睛。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他的身子却已熟练地给出反应,“睡了。”
度蓝桦噗嗤一笑,“你还没睡呀?”
得了这一声,她才算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夫人?!”听见动静的李嬷嬷和莲叶等几个丫头大喜过望,一拥而上,点灯的点灯,打水的打水,原本寂静的屋子瞬间热闹起来。
肖明成披衣而起,见灯光下的她风尘仆仆,鞋上也满是泥土,不觉皱了皱眉,“把新换的地毯都弄脏了。”
众人一怔,旋即此起彼伏的笑起来。
度蓝桦先就着热水洗了手脸,又去屏风后头换衣裳鞋袜,“得了,这可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早前她这么说肖明成,如今,也轮到人家说自己了。
肖明成也跟着笑起来,去桌边坐下,倒了两杯热水,“都这么晚了,怎么不能明儿再回来?”
“快别提了,一大早就出发了,”度蓝桦换了一身浅黄色的家常衣裳,另挽了头发,只觉神清气爽,闻言狠狠吐了口气,“结果半路上车坏了,真是进退两难……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礼物?肖明成胸口立即泛起一点难以言表的喜意,不过面上还是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什么礼……”
他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掌心,反复确认:
确实是一只活着的知了猴。
度蓝桦笑道:“礼轻情意重嘛!中间修车的时候林子里抓的,长得格外英俊,特意带回来给你瞧瞧。”
知了猴?还英俊?肖明成:“……多谢。”
度蓝桦笑眯眯的,“不客气。”
肖明成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乐了,摇头失笑,当真眯着眼睛细细看了看那只“格外英俊”的知了猴,最终的结论是:可能他们两个对于英俊的判定标准有那么一点点差异。
“夫人累坏了吧?”李嬷嬷心疼道,“黑了,也瘦了,大热天出门在外的,肯定吃不好睡不着的,可得好好补补。”
度蓝桦笑笑,“哪儿就瘦了。”
然而近来特别柔顺的李嬷嬷却斩钉截铁道:“瘦了!”
度蓝桦:“……”
有一种瘦,叫长辈觉得你瘦,所以你就必须瘦。
李嬷嬷作为原身的奶娘,朝夕相处的时间比亲娘多多了,虽有点小心思,但感情深厚也是真的。
度蓝桦的眉心跳了跳,艰难道:“那就,瘦了吧。”
李嬷嬷心满意足地笑了,“姑娘奔波一路,没顾上吃饭吧?我去叫小厨房煮碗面,再弄个小菜。”
说罢,脚下生风地走了。
度蓝桦哑然失笑。
肖明成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好像确实瘦了点。
本就苦夏,又在外奔波,劳心劳力,怎么能不瘦呢?
“事情,都办妥了?”肖明成问道。之前度蓝桦突然传回消息,说情报有误,死的不是朱浩时,他也十分吃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要问这个的话,”度蓝桦咕嘟嘟喝了一大杯热水,神情复杂,“我可就不困了啊。”
她把调查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还没等说到自己对朱浩的怀疑,肖明成就轻飘飘来了句,“那朱浩,甚是可疑。”
“对吧对吧?!”度蓝桦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我也是这么觉得。”
“嗯,”肖明成的手指轻轻点击桌面,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朱浩是个聪明人,是我这几年见过的少有的聪明人,他很懂得审时度势、深谋远虑,所以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最恰当的选择。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周围的事情必然了如指掌,怎会对身边人的杀机毫无察觉,又仅凭运气苟活?”
从当年毅然决然放弃读书这条世人眼中最好的路子,到后面当机立断决定做生意,又冒着与其他同行决裂的风险坚持纳税,并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配合调查……
哪怕换做肖明成自己,也不敢保证做的一定比他好。
度蓝桦叹了口气,“临走前我曾问过他,他没有否认,可哪怕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还原,他也是无罪的。”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我大大方方让你查,你又能奈我何?
而且从法律层面来讲,朱浩有什么过错呢?是他不该对妻子毫无原则地宠爱?还是不该对李管事不加防备地信任?又或是不该溺爱孩子,破例允许他睡在自己的研究室?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承认自己知道张慧和李管事起了杀心,那又如何?有法律规定他必须制止吗?甚至就算制止了又如何,杀心已起,他能制止一次,难道还能制止一辈子?
难道不去谴责坏人,反而要责怪受害人,让他胆战心惊过一辈子吗?
没人知道朱浩花了多久时间,几年?几个月?几天?还是短暂的几瞬间,但他确实将自己打造成了完美受害人,哪怕所有人都将事情原委细细掰碎了一遍遍咀嚼,也是如此。
一切都是恶人准备的,而他只不过在水到渠成之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推了一下。
肖明成由衷感慨,“真是可怕的对手。”
他甚至不禁有点庆幸,这样的人幸亏没能进入官场,不然一旦掌握权力,再起一点儿坏心,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恐怖。
可话又说回来,朱浩此人颇能为,哪怕不做官、不经商,也必然能成一方人物,而只要一个人的某种能力达到某种程度,照样可以影响全局。
如此看来,肖明成又该感到安慰,因为朱浩好像又没有什么攻击性,他对外部敌意的包容性甚至还要超出常人,只要……没人主动作死。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百感交集。
“面来了!”李嬷嬷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进来,又摆了两样小菜,“夜深了,倒不好吃太多,正好炉子上还有煲着的酸笋老鸭汤,老奴就叫人就着煮了一缕面,又切了些鸭肉。鸭肉性寒,正好驱除燥热。”
度蓝桦也确实饿了,刚才说的投入不觉得,现在一闻到香气,顿时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都要磨透了。
酸笋老鸭面的油珠儿都撇清了,汤汁清亮,小麦色的面条规规矩矩卧成一团,周围摆着两条翠绿的青菜、一坨红红的泡菜丝,以及一个煎得边缘金黄的鸡蛋,酸酸咸咸的香气令人口水直流。
李嬷嬷道:“晚间不易消化,我特意叫人煮的烂一点。”
“嬷嬷有心了,”度蓝桦笑道,满足地吃了一大口,又问肖明成,“你吃不吃?”
肖明成本想摇头的,可见她吃得香甜,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李嬷嬷忙叫小丫头去传话,又喜道:“老爷这阵子忙得也厉害,饭量反倒小了,是该补补。”
度蓝桦听了,忽然歪头看着肖明成,“哎,是不是我不在家,某人茶饭不思了?”
肖明成啼笑皆非,想说不是,但好像还真就是这样,可若要他老老实实承认,又觉得有点臊得慌,非大丈夫所为……
“咳,不过苦夏罢了,”他含含糊糊道,“人少,吃得自然就少……”
度蓝桦抿嘴儿直笑,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肋骨,“哎呦,不要不好意思嘛。”
肖明成怕痒,她一戳,整个人就跟触电一样原地蹦了起来,“你,你真是……好好吃你的饭吧!”
灯光下,他的耳尖又隐约添了一抹颜色。
度蓝桦见他真的头也不回地往西头去了,“你不吃宵夜啦?”
那头肖明成已经弯腰在架子上翻找起来,头也不回地道:“我先找个东西。”
他记得有个以前不用的灯笼壳子来着,这会儿正好用来装知了猴……
作者有话要说:度蓝桦:“看,礼物!”
肖明成:“……我谢谢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