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座常住人口一百多万的中等府城,云汇府历年未能破获的悬案也是个很惊人的数字,甚至相当一部分只有寥寥几行,连最起码的证据和证词都没有,几十起案子汇总成一个单薄的卷宗。
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某些人因为某些原因不明不白的死去,短暂的一生都集中在这寥寥数语中,令人无限唏嘘。
对此,度蓝桦却唯有叹息。
她并非圣人,没有可以让时光倒流的通天手段,依照现在的科技手段和残存的证据,除非天降奇迹,凶手主动暴露,或是通过其他案子牵扯出来,否则真相重见天日的几率当真微乎其微。
谁也不知道云汇府的下一起大案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度蓝桦需要赶在这之前做出实打实的业绩,用事实树立威信,压下所有质疑的声音,以争取日后查案过程中的话语权。
她沉吟片刻,将注意力集中到过去五年之内发生的案件中。这些案子还算比较新,物证保存也会相对完好,人证应该也会有印象……
只是司马通是个谨慎细致人,手下的高平等一干人也非等闲,连他们都碰了壁,自己接手恐怕也不会太容易。
度蓝桦停下做笔记的手,用笔尖在光洁的纸面轻轻点了点,叹了口气,“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啊。”
其实过去一年中,她已经在有意识地挑选合适的现代装备,试图应用到大禄朝的案件侦破中,而经过反复斟酌和比较,最具可行性的就是指纹搜集和血迹检验领域。
古人很早就已经意识到指纹的作用,不然也不会要求在各种契约文证上面按手印了,只是因为没有提取的技术和手段,所以指纹在案件侦查中所起的实际作用并不大。
只要度蓝桦能成功将指纹扒下来,根本不用多解释。
至于血迹检验,谈血型、DNA现在为时尚早,但很多时候能分辨出血液还是其他液体便可以对案件定性起到关键作用。只要她提前证明试剂对血液的极度敏感,没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至于试剂的来源,就说是她误打误撞做出来的不就行了?在这个敝帚自珍的大时代里,不公布秘方简直太理直气壮了。
其他的化验设备,一来如今买不起,二来就算买得起,并不具备相关知识的她也不会用;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远超时代科技限制的精密电子设备她无法解释来源,更因为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都没法发展到那个地步,不具备相关理化生知识的民众也根本不会相信什么化验结果……
最最要命的一点是:没有电!!!
若在现代社会,这活儿自然有物证科的同事们料理,哪儿用得着她赶鸭子上架?可古代相关机构的分工并不算明确,如果不想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无头公案出现,度蓝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想到这里,度蓝桦禁不住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回忆起过去一年中自己给那个叫成功的孩子找的无数个妈,长叹道:“看花容易绣花难啊。”
以前看同事们拿个小刷子搜集指纹的时候也挺简单的啊,可真轮到自己上手时才发现千难万难,下手的轻重、移动的角度、磁性粉的用量都有讲究,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
而且!各种磁性粉和试剂真的好贵,又不耐用!都是按毫升和克数买卖,她每失败一轮,就意味着几十乃至上百个积分打了水漂……
仅仅过去一年,她就为自己的失败买了将近两千积分的单……相较之下,后期给雁白鸣和宋大夫买的那个等比例人体肌肉内脏模型都显得极其物美价廉了。
往事不堪回首,越回忆越心如刀绞,度蓝桦赶紧悬崖勒马,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卷宗上。
她一头扎进卷宗文库不出来的消息很快传到推官高平耳中。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各地衙门每月都会收到朝廷印发的小报,高平早就听说度夫人的名头,之前确定是肖明成过来继任知府一职时便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惊讶,“本还以为她至少会过几天呢,没想到如此雷厉风行。”
他四十来岁年纪,两鬓已然微微带了霜色,但常年行走在抓捕第一线的经历让他的体格依旧健壮不输年轻人,眼神中更多几分精明和老练,轻易瞧不出息怒。
他下手分左右坐着四个着青黑色捕头服的汉子,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三十来岁马脸的试探道:“头儿,咱们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听说那肖官儿是个面白手黑的狠人,杀人抄家毫不留情,近来兄弟们的皮子都紧了又紧,生怕被捉了去当烂橛子。
高平看过去,不答反问,“做什么?”
马脸汉子旁边的人与他有三分相像,闻言粗声粗气道:“她一个女人,见识有限,纵使外头传的神乎其神,能厉害到哪儿去?保不齐就是皇上宠爱肖大人,才顺带着夸几句罢了。”
说话这俩人是堂兄弟,哥哥叫徐虎,弟弟叫徐豹,因祖上就是做这一行的,他们进衙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两人武艺不差,尤其擅长穿山过河,只是性格急躁,尤其徐豹更是头脑简单,一根肠子通到底,经常一句话把人噎死,所以虽然身为捕头之一,但人缘相当一般。
徐豹话音未落,他对面那人便出言反驳,“我瞧着不像,陛下夸赞过的官员不在少数,纵使爱屋及乌惠及家眷,贤良淑德勤俭持家怎么夸不行?偏要弄出个擅刑名来,说不通。”
高平点头,生出几分欣慰,总算还有人知道用脑子,“家良言之有理。”
反驳徐豹那人叫林家良,生的倒有几分斯文,是四位捕头中资历最浅、年纪也最轻的,今年只有二十九岁,但也数他脑子最灵光,谁也不敢倚老卖老的轻视。
林家良朝高平拱手示意,又扭头去看身边的同伴,温和笑道:“冯三哥,你以为如何?”
冯三还没开口,徐豹就小声嘟囔道:“他就是个闷葫芦,还以为如何……”
徐虎抬手就往弟弟脑瓜子上拍了一巴掌,清脆响亮,“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又对冯三陪笑道:“冯三哥见谅,他这个蠢样儿您见了也不是一回,天生脑子不好使真是没药医,莫往心里去。”
徐豹被他拍得眼冒金星,捂着后脑勺直咧嘴,可一个字都不敢抱怨,显然这位堂兄素来积威甚重。
冯三的年纪跟高平相仿,脸色蜡黄,瘦得好似麻杆,一身官皮空荡荡挂着,浑身找不出二两肉。他自始至终都这么静悄悄坐着,一双眼皮耷拉下来,似睡非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