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四个捕头都非泛泛之辈,司马通在任时便十分器重,每个人身上都有功劳。肖明成来做官只是想办实事,所以不会搞排除异己那一套,对这些老人儿还是比较尊重的。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老老实实坐了,然后安心等肖明成开口。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天,徐虎尚且能坐得住,徐豹却开始跟屁/股长针一样挪个不停,一双牛眼不住偷看上面端坐的两夫妻,被堂兄明里暗里又踢又掐都不管用。
“大人,夫人!”徐豹到底是熬不住了,索性直接开嗓,“卑职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下,您预备如何处置余棉?”
徐虎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蠢材,看不出大人和夫人是要趁机考验你么?
肖明成轻笑几声,“你的性子沉不住,以后还得多磨磨。”
“啊?”徐豹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愣了会儿却又追问道,“那个余棉?”
度蓝桦已经在旁边笑出声。私心来讲,她还挺喜欢徐豹这种憨憨,说起话来不费劲儿。
徐虎实在看不下去堂弟公然卖蠢,主动接茬道:“大人,夫人,那余棉确实犯下死罪,但其情可悯,杀的又是罪该万死之人,这……”
肖明成已经定下对余棉的处置,这会儿倒也不刻意卖关子,“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手却不大熟悉,你们亲自挑两个可靠的人,最好是单身汉,亲自陪余棉往西北采石场走一趟。”
西北采石场远在千里之外,乃是朝廷用来流放重犯的苦寒之地,当地一把手当年是因在军中殴打权贵子弟,成宁帝迫于压力才放过去的,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
滥杀无辜的刽子手和贪官污吏到了那里,固然是生不如死,但余棉流放过去,却绝对不会。甚至如果传言真的属实,他或许还能被赏识也说不定。
为了将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堵住所有人的嘴,肖明成当真是煞费苦心。前几天度蓝桦听他说了考量之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就是:宋江!
倒不是说余棉有不臣之心,而是她希望对方能像宋江那样,哪怕被流放了也能得到赏识,非但不必苦熬服刑,反而还能混个小官儿当当,继续行侠仗义。
徐虎徐豹听后,对视一眼,都激动万分,忙跪下谢恩。
夫妻俩受了这一礼,也没趁机再说些拉拢人心的话,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兄弟俩走出去老远也没做声,一直快到家了,徐豹才憨声憨气道:“哥,你这回放心了吧?我看肖大人和度夫人都是好人,去之前亏你还前怕狼后怕虎的。”
徐虎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直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响的像是平地放了一个炮仗,“老子操的这份心,都是为了谁?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
狗屁的前怕狼后怕虎,老子那是怕你!以前就因为这张破嘴,这个臭脾气,得罪了多少人?当初林家良刚来那会儿,别人都在观望,就这个二傻子听说人家是从小读书长大的,只不过后来没考上秀才才来衙门当差,便傻不愣登冲上去挑衅,又说人家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娘儿们兮兮的,结果被整得一整年都没缓过劲儿来。
若非自己强行拖着他登门给林家良赔不是,这傻子这会儿还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读书人是真阴啊……
徐豹被他打习惯了,捂着头也不当回事儿,只是嘿嘿傻笑,“我知道好歹,你是我哥,都是为了我好。”
徐虎看他这个傻样儿就来气,不耐烦道:“若非我是你哥,不用等林家良,我第一个宰了你!”
照应这样的傻子,都他娘的折寿!
不过肖大人和度夫人,瞧着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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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余棉要往西北流放,徐豹亲自带着几个弟兄来送了一回。
“你有种!”徐豹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又摸着脑袋遗憾道,“老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条真汉子?”
得知要被流放后,余棉朝衙门后院正房所在的位置磕了几个头,偷着在牢里哭了一场,像是把这些年的压抑和委屈都哭尽了,这会儿看着,没了心事后的人都年轻了几岁似的。
余棉带着枷锁,不便行礼,只是说着感激的话。
徐豹对两个押送公人道:“有劳两位兄弟,好生照看,回来后我亲自请你们喝酒。”
这两人都是徐虎亲自挑选的,为人可靠又富有正义感,且家中没有牵挂,此去必然不会借机磋磨余棉。
两人齐齐抱拳,“徐捕头放心,咱们都是真心佩服余大哥,此行必然伺候的妥妥当当,看着他安排下了再回来。”
徐豹还了一礼,又对余棉叹道:“好兄弟,保重!”
余棉倒是一派轻松,“捕头保重。”
一行三人才要上路,却听后面一阵马蹄疾驰,“留步!”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度夫人的随从之一,好像是叫韩东的,也不知他来做什么。
韩东纵马疾驰,一直到了余棉身边才翻身下来。众人见他马未停稳就敢跳下地,显然马术极佳,都是暗自喝彩。
韩东朝众人颔首示意,取出一个小包裹,“夫人说此去千里,你们一路步行,怕是要在途中过冬,这五百两银子你们留作不时之需。”
众人一听,都是惶恐,两个衙役和余棉更是推脱不肯要。
韩东却道:“此事大人也知情,夫人说他们很是佩服你的为人,但又不好亲自前来相送。穷家富路,还是拿着吧。且到了那里,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保不齐就有人磋磨,少不得要使银子打点,你们莫要辜负大人和夫人一番费力周全。”
余棉和那两个衙役再三推辞不肯收,到底还是徐豹看不下去,热血上头大吼一声,“他娘的,大人和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还磨磨唧唧做个甚!男子汉大丈夫,钱财乃身外之物,给就拿着!何苦做这小女儿态!”
跟着来的那几个衙役也点头道:“正是,夫人思虑周全,难得肖大人这般保全你的性命,若反而在那里被小人所害,岂非辜负了他们一番美意?”
“你若心里当真过意不去,去了之后好生过活,再找机会报效家国也就是了!”
西北毗邻边境,常有小股外敌滋扰,有时候当地犯人也要承担修城、御敌的重责。
余棉听到这里,到底面红耳赤,又泪流满面收了银子,朝衙门所在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对韩东道:“不能亲自叩谢,劳烦小兄弟替我转达,此等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
韩东点头,翻身上马,走出去几步又控马转回,原地打着转儿喊道:“夫人还说,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罢,小腿一夹马腹,又沿着来时的路踢踢踏踏去了。
余棉愣了会儿,仰面朝天一声长啸,只觉胸中郁气散尽,虽然戴着十斤重的枷锁,但一直以来禁锢自己的无形压力却都好似在这一刻消散在阳光下。
他复又朝徐豹等人拜别,竟不待人催促,一马当先往西北大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呼,心满意足,腰疼欲死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