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古帝王都是一条路走到黑。可是,她只求在鸩酒白绫的结局之外,寻一条遁入空门的出路。当然,去庵里做尼姑呢,要剃头发,她还是觉得有点丑,去道观做个女弟子,倒还使得。
“……”皇甫熠的那抹浅笑,就凝在了嘴角,脸色如乌云遮日,略略沉了声音呵来:“自古废帝,焉有善终?日后休得再有此胡言!”
说罢,起身拂袖,举步而出。
行至珠帘边,却顿住,略略侧了身形吩咐:
“再宽限三日,把那篇策论写了,拿来看。”
也许,对冷面修罗王而言,宽限三日啊,已是开了天大的恩。
皇甫璎心中暗骂她家皇叔苛刻,却见那人抬手挑起珠帘半卷,也不迈步,只沉吟少息,又冷冰冰甩她一个语刀:
“若是季亭山写的,本王认得出!”
这才撒手珠帘,扬长而去。
帘上珠鸣,细碎而清脆。
女皇陛下一头栽进绵软的锦褥中,心中几近哀嚎——
他连她经常偷偷让季亭山帮着写功课的事情,都知道!
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透明的傀儡!完全透明!
不,最后这句话,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那句——“自古废帝,焉有善终?”
他连她仅求的善终,都不得给予!
这个杀千刀的炎山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将她捏圆搓扁不说,如今,眼见她要满十七,可以亲政了,便想要黄袍加身,取而代之,且还要赶紧杀绝,连条生路都不留给她!
真的要将这弑君篡位的勾当做个彻底么?
一连串电光火闪的念头,在脑中呼啸而过,如一阵霹雳雷霆,混淆着昨夜梦中的泥沼绝境,让皇甫璎浑身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跳下脚踏,抖落一地寒颤,不觉握紧了拳头。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先下手为强!
少女清澈的眼中,闪烁出异常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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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些时候,季亭山入朱华殿,陪女皇陛下读书,敏思如他,很快就发现了皇甫璎的异样。
他是季家的幺子,不用继嗣承祧,于是,打小就做了少女皇帝的侍读,也就说,打小就是女皇身边亲近的人,自然,很容易跟女皇说些亲近的话,做些亲近的事。
“听闻陛下今晨在安定门犒军时,犯了晕眩症,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询问。
女皇陛下端正地跽坐在小案后的地席上,轻咬着小半边唇,没有应他,面色凝重,目视虚空。
季亭山抬眸,看着那被贝齿咬出个小卷的唇瓣,少女的唇色,如此时三月枝头那沾露的桃花,娇而嫩,软而润……稍许敛神,他又问:
“可是今日的功课有不解之处,说来听听,微臣可以试着解答一下……”
她不是一般的笨,往日他那个太傅父亲讲过的功课,都需要他私底下来,再重新讲上几遍,才能让她略通一二。是故,他这个侍读,也算半个侍讲。
女皇陛下继续咬住唇瓣,神游太极。
“可是有赶紧的功课做不出来,说来听听,微臣可以代笔……”季亭山绽笑,直接用上两人以往的那份默契。对于她来讲,天大的事情,不就是写不出功课,怕被罚吗?尤其是每次摄政王外出归来之际,总是喜欢考查一番她的课业的。
女皇陛下仍是没有应他,只是把唇咬得更深。
季亭山微微吐了口气,若还不是功课的问题,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当分忧。
“季亭山,把你家的死士借来一用。”女皇突然低头凑脸,低声与他说话。
“借……什么?”清隽斯文的公子,一脸惊愕,惊掉半个下巴。
“你只说,借与不借?”清纯如苞的少女,却是浮一脸的严肃与凝重,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
“借……吧。”季亭山就合上了那半截惊掉的下巴,他这个侍读,向来只有被女皇陛下予取予求的份儿。
他爹是当朝太傅,国士无双,门客三千,死士五百,出了名的厉害与忠诚。
“借来何用?”可他也是个缺心眼的,这答应了,才想起来问用处。
“三日之内,取炎山王人头。”少女握小拳,咬银牙,神色异常坚决。
“……”
季亭山便滑了跽坐之姿,一屁股落在地席上,背心冒出一阵冷汗。
毕竟是十八九岁的贵家儿郎,哪里见过这种突来的杀心。
像一个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