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于一切生灵或死灵。”银色的双眸冷漠地看着他,“现在,死。”
那一刻,死神的身边不只是月夜,而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有什么无法被识别的东西将整个空间阻隔开来,死神在这片领域中下达了命令,于是“死”便是一切的规则。
猩红的人形举起双手来,他无法控制自己,并最终……
用双手,以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力量与决心,掐死了自己。
“谨遵……您的命令。”猩红的人形咧着嘴、灿烂而扭曲地笑着,“为您而死……是我的荣耀。”
这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咕咚!”
没有人敢去注视这一幕,有几名侍卫发着抖、靠在墙壁上。无意间路过这里的一名侍女已经被吓得昏死了过去,身体扭曲地躺在地上。
比起那血红的人形……他们更恐惧的,是眼前这仿佛死神一样皇帝!
那真的是人……是世间存在的任何一种生灵吗?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维德漠然的神情。他看着眼前的死亡,却连任何能被称之为“兴奋”的神情都没有,如冰冷的墓碑般没有被激起任何反应。
就像那只是极为庸常的灰色场景。
天空中惨白的月亮终于合上了最后一个小口。满月的光芒从阴云里被释放出来,落在他滴血的衣袂上——青年漆黑的礼服几乎被猩红浸透了,联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近百名魔族……
很难想象他方才在城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厮杀。
就连圆月也隐隐透着红色。
在所有人不敢逼视的颤抖中,维德银色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他们——就像看着一群没有色彩的,冰凉的灰色图景。
接着,他迈腿,漆黑的长靴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步步走入城堡。
直到他走后许久,才有侍卫们“扑通”跌坐在地上的声音。甚至有水流从一个侍卫的身下流出,他被吓得尿了裤子。
那种漠然的、对生命的夺取,根本不是任何生灵所能为,也不是最可怕的亡灵族所能为。
他下达死亡“言灵”的感觉……几乎等同于神!
管家斯宾塞颤抖着嘴唇,他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上一回他感受到这样的感觉,还是他年轻时,为了争取功勋、倒在人魔征战的战场上时……他蜷缩在尸堆里,假装死去的士兵,听着一群寻找活着的敌人的魔族,在他们的头顶上走来走去。
可这一刻的恐惧更甚于以往,因为维德在下达死的命令时,甚至没有凛冽的杀意。
维德随时都能夺取所有人的生命。这无关心情、无关原因,只是维德的随机。
他不杀死他们,只是因为夺取他们的生命、欣赏他们的痛苦本身,便已经是无聊。
不远处,传来女人牙齿打架的声音。管家斯宾塞回过头来,意外地发现那是随着维德出宫、这时终于赶到这里的莉莉丝。莉莉丝脸上的骨面具尚未消退,衣角有被长刀划过的痕迹,看起来她方才在郊外同维德一起,遭遇了那场袭击。
莉莉丝就如诸多亡灵族,平日里冷漠到像是缺乏感情的假人。可如今,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因方才的杀戮所带来的潮红,呼吸也急促,银色双眸因愉悦而亮得惊人,像是还没从之前的血色中缓过神来。
只有她死死掐进自己掌心的指甲、和发抖的双肩表明着,如今她在尽最大努力克制着自己被唤起的杀瘾,且几乎到了无法抑制的边缘。
对杀戮成瘾、沉迷于血与战,本就是亡灵族的宿命。
——尽管方才那些袭击者的死亡,绝大多数都是由维德一人所为。
“……王与西塞尔家族发生冲突,提前回宫,在路上,遇见了埋伏。”她用沙哑的声音道,“王在亡灵化后,击败了他们,将幕后黑手抓出来,挂在马车后游街。”
“你……没事吧?”管家小心道。他看着如今竭力克制自己的莉莉丝。
莉莉丝摇摇头,道:“今天是满月,满月,是亡灵族的杀欲最旺盛之时……我会克制自己。只是王他……”
她低声道:“他在亡灵化后的冷静,实在是让我……害怕。那些敌人几乎都是由他所杀死,可……”
他的反应,却只像是毫无感情地、枯燥地收割生命。
那不是至高的亡灵,而是……死神!
莉莉丝又想起了在郊外的那一幕幕,身体再次因兴奋而打起了冷战。
“我会找一个地下室关住自己。”莉莉丝避免着自己看向满月,道,“我需要很多冷水,来冷静我自己。至于王……”
“虽然他的反应……在他解除亡灵化之前,你们都不要靠近他。”莉莉丝说,“希望今晚没有血月。”
“血月?”
“杀意在血月的叠加下,会使任何亡灵族失控,被自己的本能与血欲所支配,越是高等的亡灵族,越会与血月产生更高的共鸣。尤其是……方才,王经历了那样的战斗。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那或许只是这些猎物不称心意。有时候,一只高等的猎物,足够抵消上万的劣等……”莉莉丝又开始发抖,声音也越来越沙哑,神智涣散,像是喃喃自语,“即使是旁观的我,也已经……我必须走了,抱歉。”
管家斯宾塞点头,他看着莉莉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维德躺在浴池里,银色双眼漠然看着天空。
在亡灵化后,他的确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种存在。拥有另一套逻辑、另一种思维、沉浸于另一个世界的……
存在。
满月的光落在他身上,隐约之间带了些不详的红。
灰色。
他想。
亡灵族所看见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与敌人流出血的猩红。如今映在他眼里的世界,只有灰色。
那些暗红的血,于他而言,也只是灰色。
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尸体,所有对生命的夺取……都是灰色与无机质的。
他忽然想到了一双酒红的眼。
那一刻,他的身体竟然不自觉地……
兴奋地震颤了起来。
维德从浴池里出来。他披上睡衣,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满月光映在他的后颈上,那惨白的颜色在隐隐之间,已经变成血红。
那是一轮……血月!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