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说起来咱们也有十来年没见了,这次能见面,还同住一?个?房间,真是缘分呐!”
116号房间里,老邢故作自然地与老严攀谈着,而他穿在床上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抠挖着床单:“你?说这房间,像不像咱们上学?时的宿舍?”
“是啊,都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老严笑?容和煦:“咱们大学?的宿舍哪有那么好?”
“那时的房间可比这个?房间小,格局倒是差不多,只是床是上下铺,得住十二个?人。”
“是啊,是啊。”老邢满口应和,“是我记错了。”
“瞧我,岁月是把杀猪刀,我都快老糊涂了。”
“唉,对了,说起来那个?时候你?还是睡我下铺的呢。”
“那时候我还经?常向借你?笔记抄。”老严感慨,“每学?期期末的时候,若没有老邢你?辅导我,我不知道得挂多少科,也不知道能不能毕得了业。”
老严这话一?出,他带着的男研究生小贺登时看着老邢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在小贺眼里,自家导师已经?是医学?大牛级的人物,没想到眼前这个?萍水相逢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竟是比自家导师还要厉害的人物。
小贺这才正式将老邢这个?人看进眼里。
他仔细地打?量着老邢,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这样一?看,小贺又觉得不对。
自己也是立志要在医学?一?道钻研下去的,对医学?界的知名?人物如数家珍。
他似乎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在学?术期刊上看到过有老邢这号人。
一?时间,小贺自讨了个?没趣,心情从希望转向失望。
小贺是个?痴迷学?术的人,在医学?一?道颇有天赋,家境极为优渥,还一?直生活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在人情世故上并不通达。
因此,他的所有想法被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
老邢怎会看不出小贺的想法。
书呆子!
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以后定然没有什么大出息。
老邢在心里狠狠地啐小贺了一?口,可苦涩的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地在他体内翻江倒海。
老邢年轻时与老严就读同一?个?医学?院,是同班同学?,更是舍友。
那时的老邢春风得意,光芒万丈,把同在一?个?班级的老严衬托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
谁能想就因为一?次选择错误,两个?人竟然风水轮流转,地位颠了个?个?儿呢?
如今,总是逊老邢一?筹的老严已经?成了知名?医院王牌科室的科室主任。
而当初志得意满的老邢,却一?步步滑落深渊,阴差阳错地成了医药器材公?司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底层销售。
“来,不提这个?了。”老邢掩饰住心底的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烟盒,“来一?根不?”
“不了,”老严摆摆手,“我早把烟戒了。”
“老邢,你?现在混得不错呀,都抽上金黄叶了。”
“哪有,不过是百来块钱的东西,哪及得上老严你?。”
“听说你?现在已经?是泌尿外科主任了,恭喜你?呀!”
老邢一?看老严那么上道,一?口就道破了这盒烟的昂贵,心里的不是滋味顿时就消减了些许。
“嗨,现在当医生可难混了,既收不了红包,又要担心被病人砍。”老严面容微苦地抱怨着。
“你?知道的,咱们这科室很?多病人比较特殊,一?个?个?自尊心敏感得很?。医护人员言语间稍不注意,病人就横眉竖眼;医护人员稍微伺候不好,病人就喊打?喊杀的。”
“很?多病人还抱怨医院收费贵,可实际上能有几?个?钱到我们医生手里,还不是材料费贵。”
“这不,我最近玩基金亏了点,又不能只指望着那点死工资,只能出来上地方医院开飞刀挣点外快了。”
“地方医院就是地方医院,麻醉师、设备,桩桩件件没一?个?称手的,差点就失手砸了我的招牌。”
“……”
“咔!”
打?火机一?声脆响。
烟气袅袅中,老严的抱怨夹杂着尼古丁的滋味,被悉数收入老邢体内,麻痹了老邢深埋在心底的自卑。
瞧,看着威风八面的科室主任,还不是被医疗器材卡了脖子?
老严都得出来开飞刀了,看来经?济条件和他一?样都差得很?。
这样想着,老邢的内心逐渐熨帖。
“爸,你?看你?身后。”
可是,老邢还没舒坦几?秒钟,自家儿子就来拆台。
他指着老邢身后:“这么大的禁止在客房内吸烟几?个?字,你?没看到吗?”
邢斯炎早就对大人间的明枪暗箭不耐烦了。
老邢抽烟这件事,更是点爆了邢斯炎心中的火药桶。
他早就对老邢三?声五令,不要在他面前抽烟,可老邢依旧我行我素,不把他的话放心里。
老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令他迷醉成瘾的气息,在呼吸间循环。
“你?这个?小兔崽子,”获得尼古丁片刻的慰藉后,老邢伸出手指,点着自家儿子的脑门,“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五星级酒店吗?”
“就这么个?破旅馆,还敢对客人要求这要求那的,还想不想开下去了。”
“有些规则就是摆那儿给人看的,你?若是去遵守那就是傻子。”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
说着,老邢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男研究生小贺,意有所指。
没想到小贺直接站起身来,推开了窗。
“没素质,”打?开窗后,小贺还不轻不重地嘟囔了句:“吸烟有害健康知不知道?亏你?还是个?学?医的。”
“难怪混不出头。”
凉丝丝的夜风从窗户灌进来。
老邢正抽着烟,这一?下子被风呛得一?个?激灵,连连咳嗽。
咳嗽带来的窒息感与小贺直白的蔑视,驱散了抽烟带来的飘飘欲仙。
老邢一?下子从飘飘然的天堂,跌回了地狱。
他疾言厉色地开口训斥:“呵,老严,你?这研究生怎么回事,懂不懂得尊重前辈,还会不会说话了?”
老严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小贺,”老严把放在床头柜的保温杯递给小贺,“我的茶快喝完了,你?去给我添点热水。”
小贺沉着脸起身接过保温杯,晃了晃。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小贺就这么直白地开口:“老师,这杯子里的水不是还有很?多吗?”
老严顿时也被小贺的直白噎得有点下不来台。
“这里面的茶水泡太久了。”老严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麻烦你?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再接点热水回来。”
小贺只能不甘不愿地应下,甩开门,离开了116号房间。
眼看着小贺离开房间,老邢的儿子邢斯炎因为忍受不了房间里的烟味,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老邢和老严这对老同学?。
至于凌耀鲁和金如许。
这两人在住进来不久后就离开了房间,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副本?,要找什么线索。
这两人,在房间其他住客眼里,脑子似乎有点不大正常。
不过,这两人怎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
*
“嘿,老严,你?怎么招了这么个?研究生,还没怎样就蹬鼻子上脸的?”
老邢语带不满,“你?这人就是脾气太软了,都让一?个?学?生骑在脖子上了。”
“唉,”老严叹了口气,“我哪愿意呀?”
“骑在我脖子上哪里是小贺,是他爸妈。”
“你?可知道他爸妈是谁?”老严声音苦涩,肩膀也垮了下来,“他爸是咱们医院的院长,他妈是余氏私立医院的董事。”
“这一?夫一?妻,正正好好地把我们两夫妻的命门掐得牢牢的。”
“小贺就是一?个?大少爷,我虽然是他导师,但是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这位大少爷什么时候就不高兴了。”
“这不,刚刚我让他出去倒水,指不准他一?回头就得告诉他爸妈,让他爸妈给我小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