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瓒从来不知道,“情”之一字,竟然是如此伤人。她?也算是体会到了情滋味。若没有萧凌辰,她?也不管什么谢家,情蛊,还是英国公府,这些?身外之物难得勾起她?的心思来,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就不算差。
哪怕做的那?个梦,死相难看?,当时做梦的时候也就难过了那?么两三天,只觉得自己也算是威风过的人了,竟然死在赵昭那?么个人手上,着实冤屈。
而梦毕竟是梦,若是没有梦里那?个人,那?梦做过了也就算了。从想知道梦里那?个人是谁开始,到找到那?双眼睛,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心上,梦就不再只是一个梦了。
多少怨念堆积,才会让人大梦一场,梦里走过一生一世?
不知不觉间,谢宝瓒的心里已经生出了执念。
执念,可以是一个人踏过刀山剑海,义无反顾的勇气,也可以是令人踌躇不安,裹足不前的软肋。
皇后?和贵妃一起来了,两人看?到谢宝瓒的心情都很复杂。但看?到她?这张脸,两人又都跟见了鬼一样,何曾见到谢宝瓒憔悴至此过?但是,两人都不敢吭声,谁敢招惹她?啊,就凭一张嘴,居然把谦妃给?说?死了。
宫里没有秘密,谦妃被身边的嬷嬷所迫,逼着她?喝毒药,皇后?和贵妃都觉得这简直是扯淡。谦妃是那?种逼一逼就能自己寻死路的人吗?毕竟当年,肚子里有种,还敢进皇宫来当妃子,这样的女?人,自古以来都稀有。
宫里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玉芙宫有凤仪宫埋的人,凤仪宫也有宜寿宫的眼线。谢宝瓒没来之前,两宫的人就已经知道,南疆那?边迫于压力,要动谦妃了。
压力是谁给?的,满朝文武都知道。谢宝瓒这个从来不参与朝政的人,在大朝会上举荐了亲生父亲和未来夫婿领兵五万牵制南疆,皇上居然准了,这意?味着什么?皇帝在甩锅,或者说?通过这个动作在向谢宝瓒示好。
谢宝瓒个人的能力固然不怎么样,但她?的背后?,一方是英国公府,一方是谢家。谁能想到,当年谢翃埋下的一颗棋子,如今竟然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谦妃不是那?种迫于压力就会就范的人,谢宝瓒说?了什么,皇后?和贵妃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她?们一面惊讶于这些?往事,一面震慑于谢宝瓒的手段,所谓诛心,原是这样。
谢宝瓒难得表现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可是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却依然避之如蛇蝎。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谢宝瓒正要拜下去?,皇后?连忙让人拦住了,“没看?到郡主累了吗?还不快扶着些?。”
皇后?只是说?说?,她?的人不会真的去?扶谢宝瓒。而楼珠等人也不可能让别的人近谢宝瓒的身,忙扶住了谢宝瓒。
谢宝瓒也就坡下驴,正要开口告辞,皇后?似乎怕她?开口,“多谢郡主来送谦妃一程,谦妃一直想回南疆去?,求过本宫很多次,本宫也想成全,但是宫妃出宫,长?途跋涉回娘家,哪有这样的先例?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是啊,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连臣妾也总听?到谦妃说?想家的话?,虽埋骨他?乡,但也能魂归故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贵妃装出一副死了姐妹很伤心的样子,“郡主和玉芙宫一向走得近,难免悲伤,还请节哀,多保重身体。”
谢宝瓒愣是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位突然对她?如此体贴,福了福身,便出宫了。
皇后?和贵妃站在玉芙宫的台阶上,斗了半辈子的两姐妹,头一次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看?到谢宝瓒出了宫门,两人均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谁这辈子没有遗憾?谁的身体里没有住着一个心魔?谁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曾辗转反侧,扪心自问,这一生到底图的是什么?谁又不曾萌生出抛弃一切,在一个地方躲个天长?地久,却又不得不被滚滚红尘裹挟着一路狂奔,身与心不得半点?休闲。
在皇后?与贵妃的眼里,谢宝瓒便是世间最大的心魔,只要有一点?空隙她?就能钻进来,挑拨得最坚强无敌的人无畏地面对死亡。
这样的人谁不怕呢?
灵安已经哭得快晕过去?了,偌大一个皇宫,没有了谦妃,她?就跟浮萍一样,不知道根在哪里,也不知道要飘往何处?
嬷嬷领了一干从南疆带来的下人跪下来,“公主,请让奴婢等服侍公主吧!”
待娘娘的丧事后?,嬷嬷准备护送灵安回南疆。她?的身上没有大雍皇族的血脉,以前还能遮掩过去?,如今,这话?从娘娘的嘴里说?出来后?,只怕满皇宫的人都知道了,很快天下皆知。
南疆当年送进宫的圣女?,不但非完璧之身,还珠胎暗结,皇帝会放过她?们吗?会放过南疆吗?
灵安没想这么多,她?心里充满了恨,既恨谦妃,也恨谢宝瓒,还恨这些?嬷嬷,更加恨她?自己。但她?没有谦妃那?种为?了爱赴死的勇气。她?从来没有爱过,那?点?对苗王世子的憧憬,还没有萌生成爱意?,就已经枯萎焦黄,被残酷的现实冲击。
那?时候,她?一心都是想回到南疆,为?谢宝瓒找到解药。
“你?们会忠诚于我?吗?会不会将来,你?也会像对我?母妃那?样,端一碗毒药让我?喝下?”灵安的身上失去?了灵气,她?就像一个胶布娃娃,脸上没有血色,两眼空洞,毫无生机。
她?的心里却惦记着谢宝瓒临走前说?过的话?。
“灵安,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出宫,什么时候不能出宫吗?”
“一个连自己都做不了主的人,又有什么能力帮别人呢?”
宝瓒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认真的样子,让灵安想哭。她?眼中终于泛起了湿润,凝聚成了泪,再一次滚滚而下。都到了这一步了,宝瓒还在担心她?,为?什么要这样呢?她?们之间已经没有再握手言和的可能了啊!
“大巫师是长?生天神的代言人,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拒绝大巫师旨意?的权利。”嬷嬷很痛心,她?向灵安行了个大礼,“公主,大巫师很惦记您,请允许我?们在您的身边服侍,用生命守护您!”
灵安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母妃了,哪怕是心理上,她?也没有了任何依仗。她?连成为?她?母妃手里工具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个世上,她?似乎无牵无挂,可是,宝瓒这点?似有似无,完全由她?领会出来的担忧,如同溺水的人手里抓到的一根浮木,牵引着她?挣扎,支撑她?活下去?。
封太子的旨意?,几乎与谦妃离世碰在了同一时间。以至于,皇后?和贵妃正准备拿这点?事为?由头见皇帝一面,走到半路,皇上封景王为?太子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后?和贵妃之间一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可怜的姐妹情,也土崩瓦解,彼此憎恨地看?了一眼,一个欢天喜地回去?打赏宫人,另一个则去?御花园掐了好大一把花泄愤。
谦妃的死,尸体未凉,便已经被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死了一个对手,带来的喜悦,远远不及儿子被封为?太子强烈,也敌不过儿子没被封为?太子的失落与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