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瓒走出大山就花了十天时间。还是有向导的情况下,两人从山里出来,就跟野人一样了。
她当日被寨子里的?人捡到的时候,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连手腕上的?镯子都不知道冲哪儿去了。在寨子里三个月,谢宝瓒吃的?都是那妇人嘴里省出来的粮食,自己没有创造任何价值,自然是身无长物。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山中也不?需要金银,这些天,两人吃的?都取自于山上,就算有钱,也没有用处。
出了山就不?一样了,走路就要花钱。没有钱,连城门都进不?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倒霉事?居然也被谢宝瓒遇到了,话说,她一辈子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呢?
延庆背着?竹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两只眼睛忙不?过来,只顾看去了,没有发现一道瘦得跟纸人一样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脏兮兮的手伸进了他的?竹篓里。
“哎,你干什么?”谢宝瓒一把扣住了她抓住草药的手,对上了一双黑黝黝如琉璃般的眼睛,亮得可以令天上的?太阳失色,又透着一股子令谢宝瓒熟悉的?感觉,她还没有回?过神来,这细胳膊的?主人嘻嘻一笑,快若闪电地收了回?去。
也是谢宝瓒没有用力,细得跟牙签一样,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谢宝瓒不?至于拿这么个魂都没长齐全的人来劲。
这人佝偻着身子准备走,谢宝瓒“哎”了一声,从延庆背后的竹篓子里摸出了一根新鲜的?笋子,递给她。这人愣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接过来,在身上随意地擦了一把泥,咯嘣吃起来。
她应是好久都没有吃过能入嘴的东西了,吃完了,扯了扯谢宝瓒,又指了一把延庆,走在前头。
横竖今日是进不?了城,谢宝瓒见她没有恶意,便跟着?过去。绕着?城墙走了半圈,沿路都是杂草丛生,走到一处看不?出任何特殊的?点儿,瞧着傻乎乎的姑娘,扒开枯黄的?杂草,精准地找到了一个狗洞,扭身朝谢宝瓒招手。
也等谢宝瓒有什么反应,那姑娘就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谢宝瓒和延庆面面相觑,都有点犹豫,是跟着?钻进去还是走正门?进城要收一文钱,关键是他们还没有路引。一是延庆从来没有出过南疆,二是谢宝瓒走到哪里,都招摇过市,什么时候还需要路引这玩意儿?
那姑娘钻过去后,很快又回来了,她本来就灰头土脸,钻了一次狗洞也看不?出和没钻有什么区别,看到这一点,谢宝瓒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那姑娘把她一扯,她也就顺势跟了进去,狗洞还不?小,她一抬头,看到眼前一双白底黑靴,顿时觉得不?妥,赶紧身子一抻开,脚一蹬,正要爬起来,那人一脚就朝她面门踢了过来,谢宝瓒双手撑地,脚在城墙上交替一踩,便避开了,待她落地,吃了一惊,嘴巴张了张,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乌丫,你做什么?又去钻狗洞了?”
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妇人轻拎着乌丫的耳朵,将?她提起来,乌丫似乎很喜欢这一举动,她咧着嘴笑着?,指着?谢宝瓒,“姐姐有好吃的?,有好吃的?。”她说完,朝那妇人拦腰抱去。
那妇人也不?避开,一身雪白的裙子,当下就被染出了一个人形的图案,妇人苦笑不?得要推开她,乌丫抱住不?放,“娘娘,娘娘!”
谢宝瓒也不?说话,只朝那双白底黑靴的主人行了个礼,便杵在一边。
此时,延庆终于爬进来了,回?身又爬出去,将?他的?篓子拉了进来。乌丫过来讨要笋子吃,延庆将?最后一个笋子递给她,乌丫又跟啃萝卜一样啃了一口。
妇人有一双令人看着?熟悉的?眼睛,灵慧通透,看出谢宝瓒和谢子易之间诡异的?氛围,她也没有点破,只笑道,“多谢你们给乌丫吃的?,既然是乌丫的朋友,寒舍就在不远处,请过来喝一杯茶!”
谢宝瓒犹豫了一下,谢子易朝她瞅了一眼,“连声叔祖都不肯喊了吗?”
“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叔祖。”谢宝瓒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跟了上去。很多事?,就是隔着?一张纸的距离,有这张纸还能自欺欺人一下,一旦纸被戳破,甭管别人怎么想,自己这关就过不?了了。
从城中穿过时,恰好衙门的来贴告示,前面围了很多人,谢宝瓒听人议论道,“陛下要从咱们这里经过,天爷啊,先帝爷多少年都不知道还有咱们这里这座城,陛下一登极就到咱们这里来,咱们这地儿是要时来运转了啊!”
“我听县太爷第三房小妾的弟弟的?侄儿的媳妇说,陛下南巡是为了找皇后娘娘。”
“胡说,陛下都没有封皇后呢。”
“谁说没有?陛下没登极前不?是和谢家的?姑娘定?过亲的吗?还是先帝爷做的?媒呢。”
谢宝瓒听这一耳朵,有点熟悉。那被乌丫唤作娘娘的?妇人扭过头来看了谢宝瓒一眼,“当今皇帝的?年号为佑宝,姑娘,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谢宝瓒总不能问一声“当今皇帝的?名讳是什么”,这是犯大忌的?事?,她笑了笑,“我们是从南疆出来的,对中原不?熟悉。”
谢子易瞥了谢宝瓒一眼,“听说明宪郡主失踪了,可能丢在了南疆,姑娘从南疆来,有没有瞧见?哦,对了,当今皇帝姓萧,先帝爷曾经给明宪郡主和当今皇上赐过婚。”
谢宝瓒恍若隔世,她抬眼朝那告示看去,恰好瞧见了“佑宝元年”的?字样,“佑宝”,谢宝瓒的?唇瓣哆嗦了一下,“自是看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