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尽管默许她跟在身边办案,不时也会夸奖两句,其实却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没明说罢了。
至于义兄秋子钦,一贯少言寡语的,似乎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
时候长了,她难免生出些孤芳自赏的感叹,像现在这样被由衷的称赞和认同,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萧曼冷不丁地被戴了顶高帽,霎时间觉得人都轻飘飘的,尤其是后半截那些说她“功德无量”的话,字字句句简直都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这么个知书识理的人,还是江南应天府的乡试解元,按说应该没什么不对劲,自己干嘛老对他疑神疑鬼的?
就因为瞧那身形背影有点莫名其妙的眼熟?
萧曼心里犯起糊涂,又客套了两句,跟着他从厅外的悬梯往上走。
她一边偷觑他的侧脸,一边闲话似的试探:“秦解元世居江南,没想到这官话如今还是字正腔圆,莫非也曾来过京里?”
秦恪也不知听没听出这里面套话的意思:“之前也说过,家中祖辈是京中人士,虽然背井离乡,却不敢忘本,一代一代就把口音传下来了,这大约便是乡情难舍吧。”
几辈子还改不了一副口音,可能么?
萧曼正暗地里揣摩真假,旁边那张好看的脸转过来,淡抿着唇望她一笑:“虽说从未来过京中,但小生瞧验官倒是有几分眼熟。”
萧曼脚步一顿,幸好脸上惊愕的变化都被面巾遮住了,否则在他眼里,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可笑之极。
难道打扮成这样子,还被认出来了?
不管是不是,现在无论如何也得绷着劲儿不承认。
“这可真的说笑了,在下是什么身份,况且也从没出过京,怎会有幸见过秦解元?”
她稳住方寸,回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垂眼间无意中瞥见他襕衫下摆露出的方头履,忽然灵机一动:“在下也有个不解之处,不知秦解元能实言相告么?”
“请说。”秦恪的目光依旧谦然和煦,毫无异样,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
“那就恕在下直言,雨这么大,别人脚上多多少少都沾了泥水,秦解元不晓得是从哪里过来的,鞋上竟会如此干净?”
萧曼说话之际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但始终没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小小的波澜。
而这时候,两人也已经走上了二楼。
偌大的学馆空荡荡地,两边对开的几扇门全敞着,雨中的楼台廊榭都一览无余。
“验官请看,书院这座魁星楼两边各有一条梯廊可通东西厢舍,不才正是从西巷过来的,鞋上自然不会有泥水。”
萧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见西边远处矗立着一座几丈高的石丘,上面果然有座二层小楼,一条不算太长的廊道向下而建,不光遮风挡雨,还真就径直通到这里的学馆。
她并不清楚东阳书院的规矩,但这么清静又便捷的下处,应该不是谁想住便住的,而且看起来那里也不像合宿的地方,瞧来应天解元的待遇果然非同一般。
疑问算是解开了,只是略显尴尬。
其实刚才起疑的时候,有一瞬她竟想起那晚飘在半空里的白袍怪人,但现在看来又是想多了。
她有些窘的抱拳致歉:“在下唐突,请秦解元恕罪。”
秦恪当即君子气十足的拱手还礼,半点也不介怀的笑了笑:“言重了,验官只是不知实情而已,但却足见心思细密,观察入微,小生衷心佩服,怎会怪罪?”
说着朝前比手,先一步走上通往西厢的阶梯。
萧曼没想到阴差阳错又换来句夸奖的话,耳根子不禁有些发烫,心里却是挺受用的,愣下了,赶紧跟了过去。
两人沿廊道往上走,萧曼一向不习惯爬上坡,区区不到两百步的路,中间竟然停下喘了几次气。
秦恪也陪着走走停停,连一下眉头也没皱过,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终于登上石丘,来到那座小楼前。
门刚打开,一股淡如清风的墨香就从里面飘了出来。
萧曼刚想跟进去,秦恪却在门口停了下来,弯腰从木架子上拿了双鞋,换上之后才往里走。
这里进屋还有换鞋的规矩么?
她垂着自己那双泥水淋漓的靴子,不知该怎么好了,怎么进去怕不成,可总不能真脱了鞋,只穿女儿家的罗袜在他面前走吧。
正左右为难,也不便开口的时候,秦恪又转了回来:“这里的地板是有年头的上好木材,山长特意嘱咐要好生爱惜。”
说着,纤骨细润的手从宽大的袖筒里伸出来,将一双崭新的翘头履搁在她脚边。
“这是前几日才买了,原本打算春闱应试的时候穿,只好请验官将就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