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一股子药味。
下雨后的偏院,略带些青草清香,二者混淆着。
云随风席地而坐,面前架了一药炉,慢摇折扇煎药。
听到屋里的声?音,他盛了碗药,推门而入,扶起周念欢,悠悠道。
“先把药喝了吧,你昨日中了迷雾的毒。我辛辛苦苦为你熬药,你呐,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周念欢靠在床桓上,雾毒未清,意识还是有些模糊,额前冒着虚汗。
金灿灿的阳光,带着秋日特有的凉射入屋中。
周念欢虚弱地伸手去挡刺眼的阳光:“我怎么?在这里?我又…又做了什么??”
云随风替她松绑,喂她喝药,叹道:“又?看来你之前没?少被控制。昨夜,我可是亲自在树上,看到你潜入书房拿了兵符。”
经他这么?一提醒…
慢慢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周念欢小脸顿时煞白,掀被下床:“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我?”
“不是我不阻止,我期初也?没?看出来你被控制了。我不是你身边的人,无法知晓你哪些行为反常。”
云随风接过她喝完药的碗,提醒,“你要快点解除子母蛊。经过昨夜的雾毒,会?激起你体内的子蛊疯狂吸收精血。”
难怪周念欢会?觉得精神恍惚,身体虚弱。
她叹口气,刚欲说话,一道身影便闯了进来,是陆旻烨。
白瓷勺清脆地磕在了药碗边。
云随风起身,坐在了旁边椅子上,静看好戏。
周念欢做贼心虚地走下床,惴惴不安地十指交叠,低着头。
“王妃,你为何要偷盗兵符,你可知你这样做,有多么?伤王爷的心?”
钟铭随后进屋,口直心快道,“还有,昨夜来接头的黑衣人又是谁?”
周念欢微咬唇,眼神不安:“我偷兵符,不是我本意。”
“那?你都是偷了!”钟铭咬牙启齿,愤恨无比。
陆旻烨抬手,示意钟铭闭嘴。
“王爷…”周念欢声?音很小,真诚道,“偷兵符,不是我本意…我不会?害你的…”
陆旻烨站在屋中,吊梢眼幽深莫测地看着她。
那?眸宛若一个黑洞般难以揣摩,令人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被他这么?冷冷看着,周念欢的心又苦又涩,顿时难过。
忽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有了哭音:“对、对不起。虽然偷兵符,这不是我本意,可我也?偷了。请…请王爷责罚。”
她知道,陆旻烨一向铁面无私,治兵严苛。
她犯下了偷兵符的滔天?大罪,他必然会?惩罚她…
钟铭本以为她会?狡辩一下,哪想,她就那?么?承认了,一时间,满腔的愤懑就莫名减少了些,摸着后脑勺,叹口气。
陆旻烨面无表情,喉结滚动?几下,略皱眉,嗓音苦涩:“这么?做的理由。”
“是……”
周念欢跪在地上,忍不住泪濛濛,“理由是……”
“她怀孕了,你就这仍由她跪着吗?”
旁边的云随风看不过去了,讥笑道“烨王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信不过她?周念欢起来,别?跪了!”
云随风拉起周念欢。
周念欢推开他的手,继续跪在地上,安静地落泪,咬唇不语。
陆旻烨嗓音颤了一声?,冷厉呵斥:“给本王,你这么?做的理由。”
吓得周念欢脸上血色全无,彻底呆住。
“你看看,他还吼你!这个男人,值得你含辛茹苦为他找医师吗?这个男人根本不信任你!”云随风眼神幽冷,“多疑猜忌,你一颗真心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滚。”
陆旻烨额前青筋微跳,指着门外,怒视着云随风。
“好,我这就滚。”云随风冷笑,一把拽起周念欢,将她拦腰抱起,“你跟我一起走得了,我帮你治好子母蛊。”
“站住。”
陆旻烨拔出腰间斩霄剑,剑指云随风,冷漠如?修罗,“什么?子母蛊?”
周念欢脸色更白了。
“有什么?不可说的?你身中子母蛊,被下蛊者控制才偷的兵符。”云随风蹙眉,“亏他还那?么?不信任你,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信任吗?”
“是西域皇室的子母蛊?”
陆旻烨剑掉在地上,气势消去一半,疾步走去,抓住周念欢的手腕,“他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是……真的。”
周念欢泪眼朦胧,全身乏力?,离开云随风的怀里,长?睫落寞地垂下遮住满眼情绪,安静站在那?里,乖巧又难过,泪水吧嗒吧嗒掉,“我先前未告诉你是因为,背后之人不准我说,以郑太傅一家的性命要挟我。”
“是陛下。”陆旻烨咬牙。
只有他,才可以用郑太傅的性命做要挟。
周念欢脸色越发惨白:“如?今你知道了,那?、那?郑太傅他们会?不会?有事……”
“钟铭,派人暗中保护郑家。”陆旻烨侧目看钟铭一眼。
钟铭立刻领命。
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云随风环抱双手,依靠在门框上,面色很淡,声?音也?冷。
“烨王可知,周念欢身中子母蛊,昨日中了雾毒?她现在怀着孕,但又因身体原因,子蛊困于上半身整日吸收她的精血,无法引到脚踝处取出子蛊,必须由一个武功绝世?之人把子蛊引渡到他身上,再取出。”
“她若不早些取出子蛊,腹中孩子也?会?长?成畸形。”云随风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盯着陆旻烨。
周念欢一听孩子畸形,顿时步伐摇晃。
两个男人同?一瞬间上前一起扶住她。
“欢儿…我不知道。”
陆旻烨攥拳,心头在滴血,气势彻底萎了下去。
“我只问你一句。”
周念欢声?音弱,皱起柳叶眉,犹如?雨中被风吹打的新荷颤巍巍,“你真的……不信任我吗?不信任我不会?伤害你…”
陆旻烨沉默。
在得知周念欢偷兵符时,他确实生气,也?有想过她不可能?做这种?事,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叫他怎么?不信?
“本王当时……”
陆旻烨欲辩无词,墨瞳漆黑闪过一瞬惧色,慌乱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当时人证物证俱在,所以,本王恍惚了…”
“所以……烨王还是不信任我…”
周念欢惨白着脸,勉强笑了下。
她还是头一遭这般生疏地叫他烨王。
一种?被冷落的恐惧弥漫在陆旻烨的心头,他双手紧紧握住周念欢的手:“不是的。本王当时是慌了神…”
周念欢淡淡地嗯了声?,用手轻轻推开了他。
陆旻烨再想去牵她,都被周念欢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她虚弱地笑着,落下泪来:“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若非被控制着,她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她,曾逆着人群朝她去,独自一人在血泊中紧紧抱住他,安慰他陪伴他。
她又,怎么?可能?伤害陆旻烨!
“孕妇不宜伤心,何况,你还中了子母蛊。”云随风紧皱眉头,顺手劈晕了她,再接着扶住她。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云随风目光幽冷地剐陆旻烨一眼,“我不劈晕她,难道仍由她伤心吗?赶紧的,找人给她解子母蛊。”
陆旻烨扶住周念欢,亲自把她抱入自己?的卧室中,关上门,看着门外的云随风问:“什么?样的人?”
云随风随口便道:“有绝世?武功的人,内力?雄厚,引入那?人的体中,再用内力?阻挡子蛊在身体的游走,会?有利于取出子蛊。”
“现在去替她取出子蛊。”陆旻烨拽住他,进了屋,毫不犹豫道,“本王做那?个引蛊之人。”
云随风冷幽幽地扫量他一眼,质疑道:“你?”
“怎么??”陆旻烨剑眉紧皱,语气骤然低沉几分,质问,“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过。”云随风踱步在房中,“你本来很适合引蛊,可是你绝症在身,若是再引蛊,只怕会?减少寿命,怕是受不住。子蛊会?引起你发病,可能?要了你的命。”
“可以。”
陆旻烨自嘲道,“本王身患绝症,治得好治不好还另说。既然如?此,不如?替她解毒。”
胎儿,绝对不能?畸形。
“很好。”
云随风顺势挽起他的袖子,抓住他手腕,“现在便开始吧,幸好她怀孕才两个月,胎儿受子母蛊影响不深。不能?再耽搁了,每耽搁一天?,这胎儿便会?被子蛊影响一天?。”
“需要本王做什么??”
“运转周身内力?。”
云随风拿出了一枚药丸,掂了掂,“内力?护着你的身体,要不然在子蛊进入你身体的那?刻,你会?受不了剧痛昏迷过去。”
云随风转身,蹙眉思考,还是再次提醒:“你真的要这么?做?”
陆旻烨点头。
“行。把此药含在口腔中,它是我特制来引渡子蛊的。子蛊喜欢血腥味儿,咬破嘴唇,使口腔中充满血腥味。这子蛊只能?从脚踝处引出。我现在需要把周念欢体中的子蛊以银针逼到口腔中,再让它闻到血腥味儿,误以为这是一个完整的躯体,进入你的身体中。”
“那?你就不能?,把子蛊从嘴里引出来吗?非要再引进王爷嘴中?”钟铭焦心地握住刀柄,“你怕是故意让我们王爷吃亏!”
温玉摸着白胡子,连忙解释道:“将军是有所不知,子蛊只运转在王妃上半身,若想要引入口腔就要经过喉咙处,若它发现有人想要引出它,便会?狡猾地立刻转身刺破喉咙。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便是,子蛊刺破喉咙,死去。
陆旻烨运转周身内力?,额前隐约布满细汗,道:“开始吧。”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嘴唇和舌尖,生怕血腥味不够,又咬的更狠些,血腥味立刻蔓延开,额前汗水更多了。
“等等!”钟铭急的大喊,连忙冲上前去,“云随风!你上次不是说王爷现在不能?动?武吗?动?武会?加重绝症,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让王爷运转内力??那?他绝症……”
“闭嘴。”
云随风正在为周念欢插针,第一根银针刺入百会?穴,神色不耐烦,冷漠道。
“明知自己?身患绝症却执意引蛊的人是你们王爷,明知不能?动?用内力?,却还是要运转内力?引蛊的也?是你们王爷。加重病情就加重吧,减寿就减寿,死就死吧,废话那?么?多!”
云随风根本不关心陆旻烨的命如?何。
个人的选择罢了。
“让我来,行不行?现在换人还来得及吗?”
钟铭立刻运转周身内力?,冲上前,紧张焦急道,“你别?让王爷运转了,王爷快停下来!你本来就不能?动?武啊…”
“滚!”
云随风被烦得不行,转身微挽袖子,便狠狠揍了他一拳头,拎着他甩出去,继续施针道,“你?你还不够格!你的内力?哪里有他雄厚?烦死了,别?吵了,若是我插错了针法,拿你是问!”
“出去。”不断运转内力?的陆旻烨,额前爆汗如?雨,他艰难地喊,“出去,钟铭。”
运转周身内力?,使得体内毒素也?流动?的更快,隐约有发病的征兆,犹如?白虫撕咬、万针戳痛,他闷哼一声?,生生忍下去,继续运转。
屋内只剩下红莹、陆旻烨、云随风和躺着的周念欢。
周念欢双眸紧闭,黑睫颤颤,从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云随风默念了一句:“医者眼里无男女。”
便亲手将她的衣领下拉了一点,露出锁骨,继续施针。
渐渐的,陆旻烨嘴中溢出一股血腥,他身形晃了一下,运转了半个时辰的内力?,所有内力?已经活泛开。
云随风这才道:“红莹扶起周念欢。”
“是。”
红莹将周念欢抱起虚坐在床前。
“子蛊现在已经被我引上去了,烨王开始吧。”
话罢,云随风拉着红莹转身,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擦汗水。
陆旻烨拉住周念欢,嘴便覆了上去,。
他攥住她的下巴,迫使昏迷的她尽力?张开嘴,也?就这一瞬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窜入了陆旻烨的嘴中。
密密麻麻的异样痛感,传遍四肢百骸,那?是不同?于绝症的病发痛感。
如?今既是病发,又是子蛊的痛感,让陆旻烨双眼发黑,险些昏过去,脑海里迷迷糊糊出现周念欢的脸,笑语晏晏地看着他,喊了声?:“大哥哥……”
陆旻烨又勉强撑着内力?,继续运转内力?,顺利将嘴中的子蛊硬生生吞入腹中!
那?一刻,他推开周念欢。
仿佛是吞了一只钢铁做的毛毛虫…
有无数毛刺,正刺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疼的蜷缩着身子,浑身被汗水打湿,痛不欲生!
豆大豆大的汗水大颗落下…
“成了!红莹你速速把她抱入另外的房间中。”云随风悬着的心落下。
好痛……
这是比发病还要痛千万倍的痛。
蛊毒加上绝症,二者合一,仿佛是有无数刀片扎进了他的身体血肉骨髓之中,偏生那?些刀片仿佛还会?动?般,在他的体内绞着血肉骨髓。
“啊!!!!!!!!!”
一声?万分痛苦的咆哮响彻整个院落!
砰!
风晚与钟铭踹门而入。
他们看到昔日的战神,正蜷缩着身子,如?病狗般可怜至极地靠在床角。
“这是止疼药,喂他吃下,或许能?减轻痛苦。”云随风深深看他一眼,并无多余的同?情,递给钟铭一颗药。
把自己?豁出去,就为了救一个女人,在云随风眼里,根本不值得。
“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啊,我活了一百多岁,还是没?参透没?看懂,太傻了”云随风悠闲地拔高音调叹气。
“王爷!王爷!您为了她真的值得吗?”钟铭红了眼,喂他吃药,喃喃道,“真的值得吗?您何曾这样狼狈过?”
风晚亦是看得心头震颤,捏紧拳头,抓住钟铭,咬牙道:“出去,等着王爷。”
这般狼狈的陆旻烨,定是不想让人看到的。
二人刚欲关上门,一双素手却急急拦住了。
周念欢刚醒,她冲进门内,扑在了陆旻烨身上。
陆旻烨双眼猩红,将自己?蜷缩成团,痛的几乎失去所有思想,挥汗如?雨。
“王爷,你,你好些了吗?”周念欢落下泪,再也?不受控制的大哭起来,哭的犹如?孩提,紧紧抱住陆旻烨,“我抱着你,有我在,我不会?离开的,你怎么?那?么?傻?”
周念欢泪流满面,心里的痛楚散开,娇躯颤颤,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陆旻烨。
陆旻烨亦是抱住她。
“王爷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周念欢不停抽噎,哭的梨花带雨,她亦是好心疼陆旻烨,她恨不得亲自受这个疼。
“劈晕他。”
门外,云随风合时宜地提了个建议,“劈晕后痛苦会?比清醒时,少很多。”
钟铭这才敲了门进去,得到周念欢首肯后,叹口气,劈晕了陆旻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