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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沉沦(1 / 2)


云玥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虚拟屏上的数据。

一整个屏幕的数据,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从精确到毫米级别的定位,到体内每种激素的分泌,事无巨细地全以精确的图表展现在她的眼前。如果云玥是个机器人,看到这些数据绝对比看到此人本人感到更加亲切;但她是个人,是个人便不会满足于只通过?数据了解另一个人。

除了尚在波动的数据告诉她人还?活着,莱夏本人却已经两个月全无音讯了。他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甚至不上网,不碰任何电子设备。

只要账户还扣得起房租,隐居避世并不犯法,云玥总不能派人强行破门而入。她看着莱夏每天九点左右起床,在浴室待上一刻钟,在厨房待上一刻钟,随即再次回到卧室,可能在床上睡觉,也可能在床上看书,直到中午的时候再出去一趟,又很快重新回来……

食物是让智能管家采办的,采办记录上只有一点蔬菜和米饭,连搭配都懒得搭配一下?,蔬菜长期就那么一两种。云玥内心十分无语:“监狱的里囚犯都还要放风、还?要吃肉呢。过?这种生活,当初干吗还?非要出来?”

看着好几条标红的生理数据,云玥终于不情不愿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杨,他最近情况不太好,我?希望你能过去一趟。”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之间只有回以沉默。

云玥好不容易打了,一鼓作气?继续说:“当然,我?会解除你的限制令,你接近他不会激活任何警报及惩罚措施。但他如果不开门,我?也不建议你暴力入侵……”

“他在哪里?”电话那头终于有所回应。

云玥发出去一个三维坐标,旋即结束了对话。

拿到坐标的杨盈雪并没有马上去找莱夏,却在当天晚上对着镜子,自己剪下了自己的头发。

西胤虽然不讲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却自小就没剪过头发,而习惯于把长发盘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作为西胤的女王,这种髻简洁、庄重、典雅,代表着一种凌驾于性别之上的王权;在女子更加擅于打扮的乾朝,就显得过?于男性化了,导致男人对她敬畏有加的多、心生喜爱的少。

来到这个时代没有人再留这种发髻了,她这么去生活区逛上一圈,能赚足回头率,而她又不是个张扬的人,只好像很多女人一样披头散发。

披头散发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每次照镜子看到的都不像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的、温和的、甚至有些美丽的女人。

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爱美过?了,有记忆以来她就在读书、写字、学习治国经略、练习弓马骑射。头一次鲜明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却是在政变失败、软禁宫中,被迫为西胤留下?子嗣的时候。

元老院、乃至宫廷中每一个人,都期待着她身体的变化,不给她任何私下?清洗亵裤的机会,也不跟她说话。直到亵裤上沾上第一滴血,她才明白过来他们期待的是什么,而身为一个女人又意味着什么。

令她真正体会到身为女人的滋味的,则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仇奇人。仇奇人救了她、娶了她,也让她得到了一丝隐秘的羞涩与欢愉。那段时间,她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新婚少妇一样,期待着早日怀上丈夫的孩子,却没有想过她不过?是仇教主的众妾室之一,别人都没有怀上,她又怎么能怀上。

等丈夫温暖干燥的大手贴在她日渐隆起的肚皮上,剧痛席卷过她全身,她才知道原来丈夫爱的一直是已故的正房,并不想和别的女人留下?子嗣。

不能留下?子嗣也罢,像其他妾室那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仇奇人杀了她的孩子,却发现了她。仇奇人开始用她练功,随着年龄、仇恨、功力的不断增长,她又不是女人了,而是仇奇人枕边的一把利剑,无时不刻不在等着饮血而肥的一天。

后来遇上莱夏,她也不太像个女人。莱夏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和莱夏在一起,她似乎还更像个人了。

再后来,她落到了乌勒人的手中。乌勒人却又一次提醒了她只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个可以尽情玩弄、尽情戏耍的下?贱女人。可她早已麻木,化为死灰一片的心脏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践踏而流血受伤。

到最后,她似乎又与自己、与自己属于女人的身体作出了和解。自我厌弃是不可能全然消失的,莱夏接受了她,她也还?爱着莱夏。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服侍他的起居,守护他的安全,已经是她这种女人莫大的福分。

只是她没有料到,莱夏竟然这么地爱她。

来到这个时代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手足无措的。能检测到她每一项生理数据的个人终端无情地撕破了她自以为是的平和假象,她不得不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重度抑郁,面对自己的自我厌弃。

剪刀切在头发上,切的好像不是不痛不痒的死细胞,而是她所有作为女人吃过?的苦、受过?的难。黑发落了一地,眼泪也落了一地,她平生头一次落泪,落得这么酣畅淋漓,却是在一个没有人再在意她那时候在意的一切的异国他乡。

最后,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子抬起头来,对着镜子勉强一笑。镜中那爽朗的笑容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人,杨盈雪下定决心似地对“他”说道:“他守护了你一辈子,接下来也该轮到你守护他。”

她洗了澡擦了泪,整理了浴室的狼藉一片,随即根据云玥提供的坐标去找莱夏。然而不用她找,莱夏就自己打了过?来。

打过?来半天,他都没有说话。杨盈雪只得主动开口,问他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压抑而不连贯的呼吸声,仿佛几次欲言又止,杨盈雪于是又改了说法,带着点担忧问道:“你在做什么?你等着我?,我?这就过来。”

对面终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在担心什么?我?又不会真死。我?就想告诉你,我?终于理解你了,这种感觉真好……真好……”

杨盈雪仿佛听到了一点细微的流水声,她一边根据导航的指示迅速往车站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你理解我什么?理解我一次又一次停止了呼吸,心里深处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死,不要死’?这种体会只有那些死了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才会有,你说呢?”

莱夏轻微地干笑了两声:“……是啊,我?这种人就是这么不公平的存在,一面得到好处,一面又不用承担相应后果。”

杨盈雪上了悬浮列车,吸了口气道:“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究竟怎么了?”

莱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毁了,我?把一切都毁了。不光毁了我?自己,还?毁了‘他’。我?就是个笑话,‘他’也是个笑话,我?们都是笑话。我?也想过要逗他们开心,可我自己、我?自己并不开心,现在他们都太开心了,不需要我?……”

“夏,你是不是喝醉了?”杨盈雪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素来持身很正,最难过的关头也没染上什么嗜好,很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莱夏又笑了两下:“没、没有,我?比醉酒还?要高兴……雪,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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