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离开有一会儿,散去的人群才敢围住老头重新聚拢回来。
春妮夹在人堆里,听有人哀声叹息:“伤成这样,可怎么办?”
“那些巡警们一脚一脚全朝要害处招呼,就没想要老杨头活。”
“有人知道老杨头住哪吗?咱们给他送回去吧。”
“我知道,他家住在——”
春妮忍不住了:“你们不先把他抬到医馆里看看吗?”
小贩们沉默下来,片刻后有人说:“姑娘,你不知道老杨头家的情况。医馆那么贵,进去一次,什么都不干,钱就没了,他哪进得起呢?”
“我认识老杨头几十年了。他我还不知道?他就是进得起,也舍不得。咱们还是别做多余的事,给他抬回去慢慢养着,听天由命吧。”
“是啊。老杨头儿子媳妇都没了,就剩个孙子,往后可怎么活啊?”
“对了,他孙子现在在哪?咱们得出个人,把他孙子叫回来。”
“说是什么小学。报,报——”
“报童小学?”
“对,就是那。姑娘你也知道?”
“知道。老伯,你知道他孙子在报童小学的哪个校区读书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前两天,我听他提过一嘴,说他在这摆摊,离他孙子近些,也方便每天跟他孙子一起回家。”
“那就是江浦校区,”春妮挥手拦停一辆黄包车:“他孙子叫什么?我去学校叫他快点来。”
“哦哦,那敢情好。这孩子大名叫杨大强。”
杨大强这孩子春妮认识,因为他是学校里入学学生最大的那几个,今年快十五岁了。还因为这孩子帮她看过几次摊子,每次坐在摊位上,总是拿着张纸在算上面的算术题,却因为脑子没别人聪明,总也算不对……
春妮收回思绪,拜托众人将草编收整起来,让黄包车将老头拉往最近的医馆:“先别管钱了,救人要紧。他孙子我知道,要是他爷爷出了事,肯定不会把他爷爷扔下不管的。”
看着人进了医馆,又托跟老杨头交好的老伯留下来照顾,春妮再才拦下另一辆黄包车,直奔学校而去。
半个小时后,春妮领着杨大强匆匆走进医馆,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轻轻对两人摇了摇头:“伤在内腑,只能慢慢调养。”
“内腑是哪?”春妮见大夫面露不解,解释说:“我是问他是伤在心肝脾肺肾哪个地方?”
“这……老夫刚才摸着,应该在脾肺之间。”
“那到底是脾,还是肺?”杨大强已经快崩溃了。
老大夫为难:“这……老夫又没生着透视眼。你们要想知道,恐怕得去洋人医院照照X光看。”
春妮转头去看杨大强。
杨大强咬咬牙:“去!”
“不去!”
两声截然不同的回答同时响起。
杨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正挣扎着要坐起来。杨大强双目含泪,去搀扶他:“爷爷!”
“听见没有?咱们不去,不去医院。”杨老头脸色灰暗,说一句话喘半天,只有“不去医院”这四个字异常坚决。
“可您不去医院伤好不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老头倔得可怕:“大强,抬我回去,我养两天就好。”
“爷爷!”
“老人家,您要是担心医药费的话,我可以先借你们一点。”春妮犹豫再三,开了口。
杨老头不为所动:“不去!大强,你送我回家。”
“爷爷,您就听我的,咱们先看了病再说吧。”杨大强苦苦哀求。
杨老头头一歪,吐了一大口血。
春妮心里闷得很。她想起在家乡那会儿,村里有户人家的老娘病得很厉害,他家里儿子媳妇都孝顺,死死哀求她去看病。老太太也是百说不动,最后他儿子花钱从县城把大夫请到家里来,给老太太开了不到五毛钱的药,一共花费不到一块钱。老太太知道之后,硬是从床上爬起来,拍着大腿骂了儿子大半天。
大伙看她这精神头,以为她终于是吃了药有所好转。转天早上,老太太不见了。儿子一家人疯找几天,最后在深山中找到一双鞋,和老太太走时身上穿的半件靛蓝罩衣。
那时候春妮还不懂老太太儿孙们为何哭得那样凄厉刺耳,现在她懂了,她宁愿自己永远不懂。
春妮把杨大强叫到一边,把身上的零钱都塞给他:“先拿着这些,一定劝爷爷去看病。要是不够,你知道在哪找我。”
她不等杨大强说完感激的话,挥挥手出了医馆。
回到学校,几个老师和方校长竟然都守在凉粉摊边。方校长站起来迎她:“杨大强他爷爷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