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打定主意,正要开口,见女儿又是痛哭,又是神伤。显然是个情窦初开的模样,她心中便一叹:我亦同靖哥哥有过这样的锥心之痛,难道芙儿刚刚明白情爱的滋味,就要她舍弃么?
黄蓉似是陷入和回忆中,慢慢道:“芙儿,你知道蒙古的华筝公主么?”郭芙不知母亲为何提起不相干的人,却还是抽噎道:“知道,我爹爹从小和她一同长大。”
黄蓉不意丈夫同女儿说起这事,便问道:“你爹爹同你说的?”郭芙却摇摇头,道:“是我听忽必烈说的,还说爹爹同这个什么公主有婚约,杨哥哥也在场听着……呸!我不提他!”
黄蓉见女儿如此,无奈笑道:“对,你爹爹是同她有婚约,在遇到我之前,他的师父们帮他定的……”郭芙睁大眼睛,道:“我以为是忽必烈在唬人,后来呢?”
黄蓉微笑道:“后来,你爹就遇到了我,也求你师公帮着去桃花岛向你外公提亲,你外公也应允了,谁知在牛家村里……”黄蓉讲到此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苦闷的境地,便微微喘了一口气,才道:“后来华筝和拖雷追到了中原,问你爹爹,她们的婚约还作数么?你道你爹爹是怎么说的?”
郭芙一呆,想到郭靖素日为人,答道:“我爹爹那人,向来说大丈夫言出如山,自然……”郭芙抓住母亲胳膊,低声叫道:“妈!难道我爹爹他答允同蒙古公主成婚?”
黄蓉沉沉地点点头,又安慰似的轻拍女儿后背,过了半刻才又说道:“你爹爹那人……自然是不做背信弃义之事了”郭芙忙又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黄蓉见女儿显然是极为担心,便道:“后来?后来我自然是十分伤心,我那时候刚刚从你师公那里接任帮主之位,要赶去君山参加大会,你爹爹依旧要护着我同行,那可不能了。我便把你爹爹送我的那把匕首还给了她,又把我们一起拣的贝壳分了他一半,剩下的,也没有什么物什要给他,便同你爹爹分开了……”
郭芙呆呆地听着,半日才恍惚地想到:我同杨哥哥连贝壳都不曾拣过,我便更没有什么同他分一半的了……郭芙望着被寒风吹得一跳一跳的油灯,瞧着它也大颗大颗地流着眼泪,半晌才道:“妈,你的意思是叫我别再见杨过是么?”黄蓉抱着女儿,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芙儿,你告诉妈,你心中真当杨过同你两位师兄一般么?”
郭芙低头想了半天,才老老实实道:“我心中觉得杨过和师兄是一样的,可是现在,却又不一样了。妈,师兄他们同完颜姐姐耶律姐姐要好,我也替他们高兴,一点都不生气。”她从黄蓉怀里抬起头,一双秋水似的美眸盈满了泪水,她哽咽道:“可是杨过要同龙姑娘成亲,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心里盼着他们成不了亲,妈!我这样是不是很坏?”
黄蓉长叹一口气,眼瞧女儿受情字煎熬,自己的痛更甚女儿百倍,恨不能现下就冲进古墓,杀掉小龙女,好解除女儿的后顾烦忧。黄蓉不由苦笑:我到现在才理解我爹爹当年的心情——当年靖哥哥承诺要娶那华筝公主时,我爹爹雷霆大怒,只欲取华筝公主的性命,我只当爹爹性子古怪冲动,却不想,今日方能体味,眼瞧着孩儿为情生不能生、死只欲死的模样,世上哪个父母能不心痛若狂?
郭芙见母亲没有动静,抬头问道:“妈,你在想什么?”黄蓉轻轻地拍着女儿道:“在想你外公——你外公经常言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郭芙自己慢慢的念着这句话,心中将这句话咀嚼半晌,只觉得心好似被浸在黄连汁中似的,哭意从心口漫到了舌尖:“妈,好苦呀,为什么人要这么苦?”
黄蓉抱紧了女儿,仿佛瞧见了当年的自己,如同行走在长长的道路上,伤心如大雨一般,无可躲避。
郭芙哭了一阵,渐渐地累了,她小声嘟囔道:“妈,我再也不见杨过了,见了我也不睬他了……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呸……”渐渐沉睡过去。
黄蓉将女儿放在床上,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擦了,心中暗道:“芙儿小的时候,我天天盼着她长大,等她大了却又为情所苦……过儿性子虽古怪敏感,待芙儿却是真心……这两个小冤家,若是当日英雄大会上两人都应是,岂不是良缘一桩?”这般想着,长叹一口气,“为今之计,只有要芙儿不见过儿,或有转机。可是,芙儿情窦初开,叫我如何忍心断绝?”黄蓉出生时,母亲冯蘅便撒手人寰,没有母亲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是以郭芙出生后,黄蓉便下定决心,绝不让女儿受自己当年的一丝一毫的苦楚,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女儿的面前,事事庇护女儿,绝不让她有一丝委屈,以至于将郭芙娇宠得骄娇二气甚重,也不是不能理解。只这世间的爱与恨,饶是你有盖世武功、聪明绝顶的人,也一筹莫展,半点不由自己。
黄蓉抚着女儿的面颊,忽的又想起了远在襄阳的郭破虏和生死未卜的郭襄,蓉儿,蓉儿,你当年负气出岛,同郭靖在江湖上逍遥闯荡,可曾想到今日,会变成一个为儿女之事柔肠百结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