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在掌心掐出深深痕迹,赵琦却不管不顾,望着阿暖的眸子依旧深藏哀伤。
阿暖微微敛了笑意?,“陛下不是不信,只是难以接受而已。”
她低敛着目光,不再看他。“陛下只要着人去查一查便能知晓,父亲……顾相不是连同?人证物证都带入宫中了么??陛下只需要查一查,便能知晓,我?与?顾相所言,并无虚假。”
赵琦怎么?会不知道?顾鸿生?分明有备而来,不光物证,甚至连人证都一并带入宫中。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迟迟不敢去查。
万一查出他所说当真是事实,他又当如何?
他自欺欺人觉着,只要他没有去查,便永远能理直气壮认为是阿暖与?顾鸿生?联手骗他。那些什么?物证人证,不过是他们?为了让自己相信,而虚设的谎言。
见他一脸抗拒模样,阿暖自心底微微叹息一声,“陛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曾想过问一问我?,愿不愿意?入宫?”
“陛下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是却从未问过我?,理所当然觉得我?会愿意?入宫。”阿暖轻笑一声,“大概是陛下从未觉得,会有人不愿入宫。”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赵琦,模样一如初见的天真浪漫、娇俏可人,“只是陛下并不知晓,我?是罪人之身,即便我?愿意?,也根本入不得宫。”
她望着赵琦被沉寂悲恸浸染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更何况,我?本就不愿入宫。”
赵琦薄唇颤抖起来,“为什么??”他想不通,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为何阿暖却看不进眼里?
阿暖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望着他的眼眸依旧含着浅浅笑意?。“倘若陛下想要做暴君,大可利用顾家与?季家,威逼我?入宫。”
只是在那笑意?之下,埋藏着不易察觉的哀恸。“陛下要这?样做么??”
赵琦望着她含笑的眼睛,只觉得一片真心被踩在了脚底,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可心中疑惑不吐不快。他死死咬牙,将悲恸强行压下,质问道:“你不愿入宫,究竟是不想入宫,还是为了给?顾雪茵让路?”事到如今他才想起,顾家呈上的选秀名单之上,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顾雪茵。“为了给?她让路,宁愿将感情深埋心底,将朕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也不肯松口入宫?”
字字泣血,不甘,怨恨,执念……仿佛刻入骨中,在眼尾凝出猩红。
阿暖心头?微震,面上却犹自带笑。“陛下觉着,我?甘愿给?雪茵姐姐让路,是很无耻的一件事么??但是陛下可曾想过,为了入宫,这?些年来,雪茵姐姐又付出了什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学所看,无不是为了入宫做准备。”
“而这?些年来,我?又做了些什么??”她眼眸泛起空茫之色,仿佛山风乍起,吹来氤氲雾气。“不过是整日无所事事、无所作为。”
她笑容有如石子,扰乱一池春水,荡起阵阵涟漪。“倘若多年努力还比不过与?陛下相见一面,那么?天底下的学子们?又何苦非要寒窗苦读数十载?”
赵琦眼眸浮现出不甘,“你这?分明是将不相干的两?件事混为一谈,朕不能认同?!”
“陛下觉着不能认同?,不过是因为付出努力之人,并非陛下的亲人。”阿暖静静笑着,“倘若陛下眼见亲姐的努力付之一炬,陛下还会觉得无动于衷么??我?亲眼看着雪茵姐姐为了能够入宫,付出那么?多,甚至在知晓陛下要选我?入宫时,一言不发。”
阿暖抬起眸子,直视赵琦,“陛下你说,我?又于心何忍?”
“阿暖,倘若是别的,你这?样说朕,是无可厚非。”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赵琦回?望阿暖的眼眸,“但是感情则不同?,没有先来后到。你只说顾雪茵为了能够入宫,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你扪心自问,她做出这?一切,是因为她喜欢朕吗?”
尾音仿佛承受不住一般,微微颤抖起来,“硬要强迫两?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便是你口中的恩义吗?”
可阿暖依旧望着他笑,“陛下说您不喜欢雪茵姐姐,可是您又何曾问过我?,是不是喜欢您?”
如果说先前赵琦只有悲恸哀伤,但仗着知晓阿暖的心意?,还能有条不紊,那么?现在他便有些慌乱了。
他喜欢阿暖,便也一直理直气壮觉得阿暖同?样喜欢着他。毕竟那时她与?自己在一起时,脸上的笑容温暖自然,怎么?都不像是假的。
可是这?一刻,当这?个问题自阿暖口中问起,答案便不确定起来了。
他在阿暖微微含笑的目光中,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害怕阿暖的答案。
可阿暖却不肯放过他,笑意?如同?恶魔,在耳边低声呢喃-——
“陛下不问问我?么??”
赵琦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再次踉跄着后退一步,摇了摇头?道:“不要说……”不要告诉我?,这?段时日我?只是一厢情愿;不要告诉我?,这?段时日的欢喜只是妄想一场;不要告诉我?,我?所以为的山盟海誓只是你的无心之语,你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然而阿暖面带笑意?,步步紧逼,“陛下不肯说话,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不是么??”
赵琦拼命摇头?。
阿暖顿住脚步,“陛下心中已然明了,只是依旧想自欺欺人,不愿承认。”
她的笑容依旧烂漫,“承认这?些难道很难么??您是大庆的皇帝,倘若连知错便改都不能做到,又如何约束臣下?如何做天下人的表率?”
赵琦想说,我?可以不做天下人的表率,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
但是看着阿暖那双坚定含笑的眼睛,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阿暖永远比他认知更清楚。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这?一点,她跟顾雪茵并无差别。
他前所未有认知到,阿暖从未喜欢过自己。从前的那些,有如梦一场,都是他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阿暖走后,赵琦依旧呆立亭中。
凉亭依旧,大树亦如旧。只是春生?新叶,与?去年稍微有些不同?。
赵琦身形落寞,悲恸好似氤氲雾气一般,萦绕周身,挥之不去。
安国公主远远瞧着,轻叹一声。
听到动静,赵琦缓缓抬眼。
他眼眸之中光华不再,前所未有的暗淡寂静。
“陛下心中,是如何看待阿暖的呢?”安国公主闲庭信步而来,身姿从容,话语却微含沉痛。“觉得她无忧无虑,天真浪漫,娇俏可人,不是么??”
赵琦看着她的眼眸如同?一汪死水,没有半点涟漪。
安国公主不闹不怒,依旧慢悠悠道:“可是陛下何曾知晓,在那种?烂漫之下,阿暖又背负着怎样的责任?”
“她是季家遗孤,在被接回?顾府之前,过得是如何日子,陛下可曾想过?”她抬眼望着澄碧蓝天,“即便被接入顾府,那她过得又是何种?日子,陛下想过么??”
目光悠悠落回?赵琦身上,“陛下与?她相交之时,难道就从未奇怪过,为何她口中始终唤顾雪茵‘雪茵姐姐’,对顾相又是一副恭恭敬敬模样,而非家中受宠小女儿瞧见父亲的模样?况且,除夕之夜,陛下在檀香楼遇见她,难道就从未觉得奇怪么?,她既然身在顾府,为何又要在檀香楼守岁?”
从前被忽视的问题,在安国公主不紧不慢的语调中,一一浮上心头?。赵琦身形微僵。
“陛下口口声声说喜欢阿暖,但是依我?看来,陛下的喜欢太过浅显,连一点儿波折都经?受不起。”安国公主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你从头?到尾顾的,都只有自己的喜爱而已,从未真正为阿暖着想过半分。”
赵琦好似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摇着头?,“可是朕对阿暖的心意?……”
“我?并不否认陛下的这?种?感情是喜欢。”安国公主淡然打断他的话,“只能说,这?种?感情太过苍白,一点风雨都可能让它?烟消云散。”
“陛下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感动自我?,在外人看来,陛下的感情不过如同?稚子玩闹一般,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赵琦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却发现安国公主说的都是事实,几乎没有可以辩驳的余地。
他的确是这?样,从头?到尾顺着自己的心意?,不管是去檀香楼,还是去顾府,从未考虑过阿暖的处境与?感受。
他自以为自己用情至深,能感动天地,但其实不过是自私自利,将一腔热情悉数倾尽给?阿暖,却从未想过她会不会接受。
瞧着他满面悲恸哀伤,安国公主心中隐隐不忍。
“陛下,天下之大,有两?样东西是不可捉摸、不可轻易得到的,一是感情,二是人心。”
“陛下往后行事,也该为他人多想两?分。”
作者有话要说:驸马:今天是没能出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