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是什么专业?”
“金融和艺术管理。”
迟也顿了一下,“那?是……”
喻闻若适时地解释:“两个专业。我有两个研究生学位。”
迟也撇了撇嘴,删掉了ins里的一张照片。
“做主编之前在做什么?”
那?可就多了。喻闻若理了理头绪,“主要?是在投行上?班,同时跟朋友做一点买手的生意。投资过画廊,不过亏了。当?过模特……”
“模特?”迟也打断他,“走秀的那?种?”
喻闻若耸了一下肩膀:“不是全职,就好玩儿吧——我前男友是个设计师。”
迟也犹豫了半分钟要?不要?问设计师的名字,一个能决定让谁上?秀场的设计师,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但最后决定他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所以?你真的没有过一点点在时尚杂志工作的经验。”迟也总结道。他以?前听人议论过,喻闻若刚来的时候,圈内人都在拿这个说事儿,但喻闻若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他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说自己的事的人。
喻闻若:“你拿奖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表演的经验。我至少还有一个卖报纸的爸爸。”
迟也歪了一下头,被说服了。
“除了会摄影,还会什么?”
“呃……赛艇。”
迟也再次转头看了他一眼,喻闻若靠在床头,比划了一个双手划桨的姿势。“我是大学赛艇队队员。”
“还有吗?”
“我会说意大利语。”喻闻若道,“这个你知道。”
“我不知道。”
喻闻若震惊了:“你当?然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意大利!”
迟也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喻闻若当?时帮他跟酒店侍应对话的情形。“我以?为?你说的是英语。”
“你怎么可能分不清英语和……”喻闻若在迟也的眼神下乖巧闭嘴,举手投降似的,“好的。”
迟也低下头,继续删他的小号照片。
喻闻若:“不问了?”
迟也闷闷地开口:“我觉得原来认识的那?个喻闻若就挺好。”
喻闻若忍着笑,看着他一张一张删照片:“你这样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迟也没好气:“不要?刚学了一个成语就一直逮着用。”
“这也是成语吗?”
迟也转过脸,“嗯?”
喻闻若一脸认真:“我以?为?成语不是四个字就是八个字。”
迟也笑得肩膀直颤:“你几岁出国来着?”
“11岁。”喻闻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小学没上?完。”迟也一下子谅解了他,并且总算找到了一点微妙的心理平衡。
喻闻若听出他的别有深意,不服气地申辩道:“我中学的时候每个礼拜都要?去上?中文课的!”
迟也笑得更厉害了,直到听见父母房间?里再次传来了微弱的动静,他只好压低声音,把手机扔到一边。他侧躺下来,拉了喻闻若一下。于是喻闻若也躺下来,侧着身子,看着迟也。
迟也继续问他:“为?什么要?去上?中文课?”
“我父母希望我能在那?里交到一些朋友。”
“你在平常的学校里交不到朋友?”迟也有些意外。喻闻若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那?种孤僻的小孩。
喻闻若欲言又止。他本身是不太?愿意聊这些,但刚才他承诺了只要?迟也愿意问他就什么都可以?答,所以?只好从头讲起。
“15岁以?前我只有一个朋友。”
“蕾拉?”
“蕾拉。”喻闻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安静下来。迟也没追问下去。喻闻若从来没有主动聊过蕾拉,但他停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了,“她?是我的邻居,也是一个从中国收养来的孤儿——你知道有段时间?收养中国孤儿在白人的中产阶级里很?流行。就是她?的养母建议我妈妈去中国收养一个孩子。当?时我父母的独生子出了意外,我父母试了好几年,还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他们都已经过了四十岁,所以?……”喻闻若解释了一句,“Anyway.刚到英国的时候,只有我们俩能听懂彼此在说什么。其实一开始连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粤语口音太?重了……但我们还是很?快成了朋友。”
喻闻若顿了一下,又道:“我唯一的朋友。”
迟也没忍住伸出手,在黑暗里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摸。
“我15岁的时候,她?养父换了一个新工作,全家离开了伦敦。于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父母决定送我去上?中文课。”喻闻若把迟也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攥在掌心里,细细地沿着他的指缝摩挲,“明智之举。不然我早忘了中文怎么说了。”
迟也努力回?忆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她?好像很?活泼。”
喻闻若笑了,“蕾拉小时候是我们那?一片的孩子王。有的时候白人小孩会欺负我们,我挨打了只会哭。她?比我小了三岁,个子比我矮那?么多,但她?敢拿石头尖去砸白人小孩的头,骗那?些小孩她?会中国功夫。她?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一套李小龙的那?个黄色连体服,说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迟也脑子浮现出一个穿着亮黄色连体服、耍着双截棍的小喻闻若。
“有用吗?”
喻闻若哼唧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是有用还是没用。
“没事,16岁的时候我就超过了六英尺,那?些白人孩子再也没敢招惹过我。”
“后来呢?”迟也记得一直到八年前在意大利的电影节,喻闻若跟蕾拉都是很?亲密的样子,“她?回?伦敦了?”
“嗯,回?来上?大学。”
又是一片沉默。迟也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她?现在……?”
喻闻若的声音低了一点儿:“她?不在了。”
虽然早就有了一点预感,迟也还是有些震惊。“生病还是……”
“割腕。”喻闻若的声音很?平静,“在她?31岁生日之前一天。我是发现她?尸体的人。”
手里还提着蛋糕,酒,高高兴兴地去敲她?公寓的门。
迟也无声地在黑暗中握紧了他的手。喻闻若轻柔地笑起来,反过来劝慰他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想?继续说么?”迟也问他,显得有点儿笨拙,“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儿?”
喻闻若翻了一下身,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脸埋在他颈侧,声音闷闷的:“别担心,我有心理医生。”他的鼻子在迟也颊边亲昵地蹭了蹭,又低声问他:“现在觉得认识我了吗?”
“嗯。”迟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道,“除了设计师还有谁?”
喻闻若笑起来,手揽在他腰上?,收紧。“这个问题不属于我刚刚承诺回?答的范畴。”喻闻若的唇依在他耳畔,非常暧昧地含住他的耳垂。“再不睡觉,我就要?做贼了。”
迟也立刻闭嘴,嫌热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喻闻若。喻闻若又凑上?来,想?从背后搂紧他。迟也咬牙切齿:“明早我妈要?是进来看见,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了!”
“不会。你妈喜欢我。”喻闻若不依不饶,把人硬拽进了怀里。迟也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还是松懈下来,窝在了喻闻若怀中。
他放在枕畔的手机突然“滴”了一下,一条信息冲进来。
迟也举起手机,想?把它?关静音。本来没想?看,但“孟轻雪”三个字还是让迟也愣了一下。摄像头照到了他的脸,屏幕顿时解锁,信息全文出现了他眼前。
“师兄,你有时间?见一面吗?”
已经困得不行的喻闻若不满地哼了一声,“谁啊?”
迟也把屏幕摁灭:“没谁。”
手机又在他掌心震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师兄,帮帮我……”
迟也再次摁灭了屏幕。还没把手机放到枕边,又是一条信息。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了。”
喻闻若含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没事。”迟也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牢牢地盯着那?几个字,手指攥紧了扁平的手机,用力到指节发白。
喻闻若嘀咕了一句:“快睡吧。”
迟也“嗯”了一声,最后一次摁灭了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