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衮布多尔济与永恩是年少故交,这种事情,他素来对永恩直言不讳。
“此次入京,你能待多久?”
“不超过半月。随后我就要回塔密尔向父王复命,随后迁去喀尔喀寻长兄。”
“你要留在喀尔喀蒙古带兵守边了?”
“是。”
永恩拍拍库衮布多尔济的肩膀。他们年少为友,一同研读经典及诗文,一同习骑术兵法。
可惜,他们终究是身份有别。
永恩是满清宗室子弟,库衮布多尔济是喀尔喀蒙古超勇亲王策凌之子。
永恩将在诗情画意中度过此生,作一个富贵而不理政事的闲散亲王。库衮布多尔济未来将驻守漠北,沿着他父兄的道路默默坚忍此生。
如此一文一武,满蒙为别,日后想再见面都是困难。
“听闻你将成婚?”
“也许吧。巴尔思有意向与父王结亲。”
“你怎么对这事一点儿也不在意?”
库衮布多尔济耸耸肩,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不在乎:“谁知道呢?对我来说,妻子只会是我人生很小的一部分。只要不给我惹麻烦,是谁都可以。”
“那只是你还没有经历婚姻。妻子对你人生很重要。”
“你是指她的家世能否给我带来助益?还是说她将会与我拥有子嗣?”库衮布多尔济提起这些事情,略微皱了皱眉,“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当然,我不否认妻子对我的人生很重要。”
“可我不在意这些的——是否有一位出身名门贵胄的妻子?是否有子嗣?我不是家族的长子或者是嗣子,我的家庭生活没有那么大的政治意义。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希望孑然一身,来去自由,毫无牵挂。”
永恩笑着说:“这样说可就太绝情啦。也许我该把我的儿子带来给你看看,或许能够改变你的想法。你应该没有见过他吧,他叫昭樾。”
“最好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爱哭的小孩子。”
“当然不是。昭樾现在也才两岁多一点,说话稍微流畅了一些。我不敢带他来圆明园,他实在是太顽皮好动了,若是来这里,我真的怕他一天要掉进水里三回。那样福晋会日日提心吊胆,拦着他不让他疯玩疯跑的。”提起幼子昭樾,永恩就是满脸为人父的骄傲,“福晋带着他留在王府,我这次孤身来圆明园的。”
“五阿哥,您慢点儿走。”
外头有宫女说话的声音。永恩闻言与库衮布多尔济一道暂歇棋局走出去瞧,便见着像是个肉团子一样圆滚滚的五阿哥永琪,跌跌撞撞扶着栏杆爬台阶往正殿走。
两个宫女匆忙跟在后头,而船坞上另一个宫女扶着一位宫嫔打扮的妇人还在下船。
“愉嫔娘娘安好。”永恩认识愉嫔,库衮布多尔济不识得她,就慢半拍跟着永恩一道向愉嫔问好。
“二位爷安好。五阿哥还在前面,嫔妾先去看顾五阿哥了。”愉嫔实在叫不出永恩的名号,只得行礼后慌忙追过去欲牵永琪的手。
“无妨,娘娘先行便是。”
待愉嫔牵着五阿哥进了正殿,库衮布多尔济眯起眼睛,慢吞吞地说:“我一直以为皇上的嫔妃是不能来这处的。”
“寻常嫔妃当然不可以。愉嫔带着五阿哥,倒是无碍了。咱们这位五阿哥冰雪聪明,才不过四岁就隐隐见得到其日后有为了。愉嫔是慈母之心,更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照顾五阿哥身上。五阿哥能去的地方,愉嫔娘娘当然都能去了。”
永恩对皇家事还是有所了解耳闻的。
“再说,这汇芳书院落成不久,皇上偶尔来此处读书看戏。若是皇上不来,那除了咱们俩这种无趣之人,还会有谁会想起来这里?”
库衮布多尔济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转身走入敞厅:“把这副残局结束,我也该回去了。下次你我还是约在你那儿吧。我不喜待在离后宫太近的地方。”
“行吧,我知道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愉嫔娘娘还是你们蒙古人氏。不过瞧着倒是和你们博尔济吉特氏的那些格格不一样。”
“长在草原上的苍狼才能保留其血性。”库衮布多尔济如是而言,“那些抛弃祖先传统、异地而居的,注定会异化成另一种族。”
永恩默默复述了一遍库衮布多尔济的话,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很多,他拿起一枚棋子,稳稳落下,平静地说:“放弃祖先之业,离乡另寻居所,也有可能是另一种进化,代表着另一种机缘,不是吗?停滞在原地,畏缩不敢向前,就只会被历史之洪流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