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晚的睫毛微颤,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因为萧煜畏热,卧榻早早铺上了象牙细簟。细簟泛着白莹润泽的光,同?边缘缀着的鲜红璎珞一同?映入音晚眼中,糅杂出混乱而迷离的景象。
她像是失了力气,疲乏地靠在角落里,怔怔的发愣,不再与萧煜争辩。
萧煜上前,手抚过她那一头散若长瀑的青丝,弯身凑到她跟前,吻她。
极尽缠绵柔情的长吻,辗转良久,却是他的独影戏,怀中的音晚自始至终毫无反应,既不推拒也?不迎合,只木然承受。
萧煜有心?与她讲和,弯身坐到她身侧,将她圈进怀里,温存地摸了摸她的脸,问:“有没有觉得难受?头疼不疼?”
音晚眼神空洞地摇头。
萧煜搂着她,道:“我今日进宫,是替你讨解药去了。”
音晚终于有了反应,偏头看向他。
“当初你父亲用父皇遗诏从皇兄那里换了一份解药,我料想皇兄那里不会只有一份解药,如今这个情形,还不知他能活几天,早早要出来,省得将来费事。”
萧煜说着,声音渐沉,让人一下便听出结果并不如人意。
宣室殿内,绛纱帐下香囊摇晃,在善阳帝脸上落下斑驳疏影,他戏谑:“不是不拿着当回事吗?”
萧煜极反感他这般调侃自己和音晚,但有求于人,强忍着没发作,只道:“不过是个女人,妨碍不了大局,皇兄赐下解药,就当做件好事,臣弟铭感于心。”
善阳帝苍白孱弱的脸上神情幽秘,目光一寸寸流转于萧煜的面,却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叹道:“朕这里也?并没有第二份解药。”
镜中颠并非宫闱秘药,而是蜀地秘毒,当初善阳帝得到解药也是机缘所致。
萧煜知道,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再纠缠下去也并不会得出第二种结果,便揖礼告辞。
临走时,他朝大内官封吉使了个眼色。
封吉会意,紧跟着他出来,还未等他开口,便道:“老奴在宫中多年,从未见过您说的解药。兴许……皇帝陛下这一回没有骗您。”
他是当年胡皇后在世时秘密安插下的內侍,专为儿子昭德太子所用。后来昭德身死,经过一番周折自然就投入萧煜麾下。
这么多年,从内值司名不见?传的內侍爬到御前大内官,总是有些本事的,他既这样说,萧煜也?就断了这方面的念想。
萧煜心?中的音晚总是淡淡的,有些聪明才智,但不热衷于利益算计,像极了年轻时的谢润。他以为她并不怎么在乎能否要到解药,却亲眼看着,她在听到善阳帝那里没有解药时,目光寂落,充满了失望。
萧煜分外怜惜,低头亲她,向她允诺:“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你寻到解药。”
话?音将落,望春在幔帐外禀道:“殿下,乌将军和慕将军回来了。”
闻言,萧煜拢着音晚的胳膊一僵。
他今日不光去追谢润和音晚了,还暗中派人去抄了那向音晚传递消息的绸布庄。
谢润在京中资产丰沃,有些在明,有些在暗。
那绸布庄便是极隐秘的暗桩,若不是这一回在萧煜眼皮子底下露了马脚,他到如今都未必能翻找出来。
谢润这个人,还是有些智慧手段的。常铮说得对,若谢润对萧煜无愧疚、无忍让,萧煜的路必不会走得这么顺,今日京城是何局面也未可知。
也?正是因为谢润不是庸才,所以得格外提防。
萧煜脑中转过万千思绪,面上丝毫未露,只搂着音晚亲吻温存了一番,柔声道:“你换件衣裳,我一会儿便回来陪你。”
他出了寝殿,穿过游廊往前院,陈桓候在垂花拱门,不解道:“殿下,润公都已经离开长安了,您还派人去抄绸布庄做什么?”
萧煜轻扫了他一眼,道:“你还是太年轻了。”
陈桓愈加迷惑。
“谢润以为当着本王的面跟女儿演一出依依惜别的戏码,本王就会信他要就此远离长安?”
“呵……本王太了解他了,看他一眼,就知在这长安,他还有心?事未了,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陈桓差点忘了,曾经,萧煜与谢润既是甥舅,更是相交莫逆的挚友。
萧煜蓦得止步,转过头看陈桓,幽然道:“还有,他在百十里亭表现得过于冷静隐忍,好像当真一门心思想要避祸远去,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陈桓歪头沉思,低喃:“若润公当真有如此城府心?机,那怎会这么轻易就丢了尚书台仆射的位置?谢家有这样的人物,殿下怎么可能赢得这么轻巧?”
萧煜笑道:“谢润只要在尚书台一日,手握重权,便是集怨与妒于一身。他的两个兄长不会放过他,本王亦不会放过他。只有失去权柄,才能从众人瞩目的地方走到隐秘暗处。也?许,他要做的事单纯依靠权柄是做不成的,不然他掌权多年,又怎会将遗憾遗留至今?”
或许今日一切早就在谢润的计划里。他想交出权柄,但不想交还给谢家,才对萧煜百般纵容忍让,想用迂回的方式把权柄交给他。
只是,他没有料到萧煜会这么狠,会去伤害兰亭。
或许,他的打算并没有对音晚说过,他是真心?想将女儿送走,不希望她卷入其后的纷争。
微风吹过,四月柳绦翩翩,阑干影卧,鸿雁在云,正是春意荼蘼的时节。
陈桓见?萧煜站在书房前久久沉默,低低唤了他一声。
萧煜恍然回神,喟然道:“我们早就翻脸了,纵然不再仇怨相对,也?回不到从前。可兴许,本王这一辈子只得这么一个挚交。”
陈桓有些惋惜,有些难过,隐隐又有些后悔。当初被仇恨蒙心?,他也?曾与众人逼迫过萧煜去设计陷害谢兰亭。
若是稍有些耐心?与信任,能听萧煜多说几句,兴许会有两全之法。
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世无后悔药。
就在陈桓纠结的顷刻间,萧煜已恢复如常,进了前殿。
乌梁海和慕骞齐齐来拜,护卫在他们身后,手里托着几个漆盘,是从绸布庄搜来的物件。
慕骞禀道:“殿下料想得不错。那个严西舟早早来了长安,却未住进谢府,只在绸布庄下榻。属下们拿着他的画像去问,左邻右舍都说见?过这个人,绸布庄老板经不过严刑拷问,已都招了,严西舟就住在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厢房里,属下从厢房搜出些东西,都在这儿了。”
这就更印证了萧煜的猜测。严西舟身上并无官司,无需躲藏,但谢润不让他入府,必然是为了避开耳目,有隐秘事要交给他去做。